顾九渊的指尖在窗棂上抠出半道月牙印。
柳知微的脚步声混着晨雾里的潮气,像根细针扎进他耳膜——那哪是巡夜弟子该有的步幅?
往日里柳师兄查夜,靴底沾的露水都要在青石板上踩出整齐的菱形湿痕,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每一步都偏半寸,鞋尖磕在阶石上发出"咔嗒"轻响。
他摸了摸扫帚柄里藏的残页,后颈莲纹正顺着血脉往头皮窜热。
晨雾漫过门槛时,他咬了咬牙——昨夜在杂役房听挑水老张说,前月西峰小徒弟失踪前,也总念叨"莲开了";半月前藏经阁血字案,最后一行血痕正是指向后山。
"顾九渊!"
墙角突然传来低喝,他惊得差点撞翻烛台,转头见苏清砚的广袖在晨雾里晃了晃,指尖还掐着引开巡夜弟子的诀。
她眉峰微蹙:"你该走了。"
"柳师兄不对劲。"他指了指窗外,"我得跟过去。"
苏清砚的瞳孔骤缩,腕间玉镯"当啷"碰在窗沿:"后山结界......"
"我扫了十年地。"顾九渊扯了扯洗得发白的青布衫,"东墙第三块砖松动,西坡老松树洞能藏人,巡夜队每刻换防的步点——"他冲她挤了挤眼,"比我自己的心跳还熟。"
苏清砚的广袖攥出褶皱,最终只说了句:"子时前回来。"转身时带起的风里,飘来一丝极淡的沉水香,混着她袖中玉牌的冷意。
顾九渊猫着腰溜出藏书阁时,柳知微的背影已没入竹影。
他贴着墙根疾走,扫帚柄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柄扫帚是他用后山苦竹削的,竹节里藏着这些年从各峰扫来的碎纸片,最底下那张残页,写着"莲纹人血饲妄念"。
过了镜湖九曲桥,晨雾突然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顾九渊摸出怀里的碎瓷片——这是前晚在禁地外拾的,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他用瓷片刮开路边野蒿,露出藏在草窠里的半截红绳,那是他半月前做的记号——有人动过结界。
柳知微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顾九渊慌忙闪进老松树洞,透过树缝看见:禁地石牌下的青藤无风自动,原本缠绕的"擅入者死"四个朱字被扯得歪歪扭扭。
柳知微的手按在石牌上,指甲缝里渗出血珠,竟生生抠开了嵌在石缝里的结界玉符。
"他......他怎么可能知道结界阵眼?"顾九渊的喉结动了动。
半月前他替执事房送茶,亲眼见玄机子用三枚青玉符重新封的禁地,连大长老的亲传弟子都要报上法号才能进。
石牌后传来"咔"的轻响,柳知微像被抽了魂的傀儡,摇摇晃晃往里走。
顾九渊盯着他后颈——那里有片淡青的印记,形状像......像未开的莲瓣。
"莲纹人?"他脱口而出,声音撞在晨雾里碎成星子。
后颈的九瓣莲纹突然烫得惊人,他慌忙扯了扯衣领,却见自己掌心浮起若有若无的金线,像活物般往柳知微消失的方向钻。
这是......因果线?
他想起《九阙纪略》里写的,破妄境以上的修士才能窥见因果,可他不过是练气三层的杂役弟子。
禁地内的雾气更浓了。
顾九渊摸着老松树皮上的刻痕——那是他八岁时偷跑进来刻的"顾"字,此刻被雾气浸得发乌。
他猫腰钻进石牌后的灌木丛,鞋底沾了片黏腻的东西,凑到鼻尖闻,是铁锈混着腐莲的腥气。
莲池到了。
枯死的荷叶像焦黑的手掌,从池底支棱出来,中央那朵半开的莲花却黑得发亮,花瓣边缘泛着暗红,像浸过血。
顾九渊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他曾在杂役房听做饭的孙婶说,三十年前莲血祭那晚,莲池的水红得能照见人影,后来就枯了,再没开过花。
柳知微跪在池边,双手抠进泥里,指缝渗出的血珠刚滴到地上,就被莲池吸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睛红得像浸了朱砂,嘴里反复念着:"莲说我干净......莲说我是最好的......"
顾九渊蹲在离他三丈远的石头后,看着从柳知微头顶飘出的淡紫色雾气——那雾气缠成细线,一头扎进他后颈的莲纹,一头往黑莲中心钻。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脖颈,九瓣莲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掌心的金线更亮了,竟和柳知微身上的紫线缠成了团。
"这是因果纠缠?"他想起密室里那页批注:"妄念莲生于因果劫,需以莲纹人献祭镇压反噬。"原来不是镇压,是喂养!
"又一个......快了。"
冷不丁的低语像冰锥扎进后心。
顾九渊猛地缩紧身子,看见斜刺里的老梅树后转出个人影——玄机子。
这位宗门执事今日没穿常服,月白道袍上绣着金线莲纹,腰间挂的不是平时的青铜令,而是块黑沉沉的玉牌。
他的目光扫过柳知微时,嘴角扯出半丝笑意,指尖掐了个顾九渊从未见过的诀。
柳知微突然发出尖叫,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提着往上拽。
顾九渊看见从他天灵盖飘出团淡金色的光——那是修士的识海!
玄机子屈指一弹,光团"啪"地碎成星子,被黑莲"咕嘟"吞了进去。
"原来那些失踪的弟子......"顾九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月西峰小徒弟说要"看莲开",三日后被发现在杂役房后山,但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生气;半月前藏经阁血字,最后一句是"莲要吃够九人"——原来都是被玄机子抽了识海,喂给妄念莲!
玄机子转身时,顾九渊慌忙闭眼装死。
他听见皮靴碾过枯枝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他藏身处三步外。
"小杂役,看够了?"
顾九渊的血液瞬间冻成冰。
他缓缓睁眼,正对上玄机子似笑非笑的眼——那双眼底没有修士该有的清明,翻涌着和黑莲一样的暗红。
"你......"他想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
玄机子突然笑了:"别怕,我早知道你会来。"他指尖划过顾九渊后颈的莲纹,"三十年前的因果线,绕了这么大圈,总算把你绕回来了。"
顾九渊的喉咙发紧,想起苏清砚说的"莲纹人"——原来他也是被献祭的命。
玄机子的手突然收紧,疼得他倒抽冷气,却见对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黑莲上:"九瓣莲纹,正好凑齐第九个。"
"九......"顾九渊想起密室批注里的"若再无献祭",后背冷汗浸透了青布衫。
玄机子松开手时,他差点栽进泥里,却听见对方低笑:"别急,还差最后一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呼喝声。
玄机子的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明晨卯时,镜湖西畔,我等你。"
顾九渊瘫坐在石头上,看着柳知微的尸体像团破布般滚进莲池。
黑莲的花瓣缓缓张开,露出中心泛着幽光的莲心——那里刻着个和他后颈一模一样的九瓣莲纹。
晨雾散得很快,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莲池上,却照不进那团暗红的雾气。
顾九渊摸出扫帚柄里的残页,被虫蛀的半行字突然清晰起来:"欲破此劫,需寻因果始。"
他望着自己掌心的金线,那线正往镜湖方向延伸——苏清砚说她幼年见过莲纹人,大长老说那是三十年前的祭;玄机子说因果线绕回了他,而妄念莲要吃够九人......
"原来我也是局里的棋。"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卷进莲池。
回到杂役房时,老妇正蹲在门口择菜。
她抬头看见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小九,你脖子......"
顾九渊摸了摸后颈,指尖沾了血——九瓣莲纹竟渗出血珠,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老妇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菜篮"哐当"掉在地上。
顾九渊蹲下身帮她捡菜,却见她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他在禁地外见到的那截一模一样。
"阿婆?"他轻声唤。
老妇猛地抬头,眼神却像隔了层雾:"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顾九渊的心跳得更急了。
他扶老妇进屋时,瞥见梁上挂的铜铃——那是他十岁时捡的,此刻正无风自动,"叮铃"声里,混着极淡的婴儿啼哭。
(翌日清晨)镜湖的水雾还未散尽,顾九渊站在西畔的柳树下,望着水面自己的倒影。
后颈的血痕已经结痂,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页,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混着沉水香——是苏清砚。
"你昨晚......"她欲言又止。
顾九渊望着镜湖中央的莲台,那里曾绑着三十年前的莲纹人。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后颈的莲纹突然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我知道是谁在幕后了。"他说,声音比镜湖的水还冷,"但更麻烦的是......"他转头看向苏清砚,"我们都是因果线里的鱼。"
远处传来晨钟,余音撞碎在镜湖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顾九渊望着涟漪的方向,那里通向九阙宗最高的玄霄峰——大长老的闭关处。
而在他看不见的云层之上,玄机子站在黑莲虚影里,望着镜湖方向轻笑:"因果网已经收紧,这局,该收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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