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树梢,将最后几片倔强的枫叶也扯了下来。
梦浅蹲在一棵老枫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晰得像山涧的溪水,一字不漏地灌进他的耳朵。
"切口要斜向上四十五度,深度不能超过树皮的三分之一..."梦悠的手指在树干上比划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太深会伤到树,来年就采不到好糖浆了。"
梦浅撇了撇嘴。这套说辞他听了不下百遍,闭着眼都能做。他随手捡起割刀,在旁边的树上划了一道,金黄色的糖浆立刻渗了出来。
"不对!"梦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刀要这样握..."
"我知道!"梦浅猛地抽回手,刀尖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不就是斜着往上划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梦悠的眉头皱了起来。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副表情显得格外严厉。"你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上心。学堂不去,现在连祖传的手艺也..."
"我采的糖浆哪次不是最好的?"梦浅梗着脖子打断她,"染坊的老板娘都说我挑的枫叶颜色最正!"
"那是因为我每次都帮你重新挑过!"梦悠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几只山雀。她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算了,我不想和你吵...喝口水吧。"
梦浅接过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是甜的,掺了枫糖,但他此刻只觉得喉咙发紧。
"小浅,"梦悠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跟雪樵叔学武?"
"什么?"梦浅差点被水呛到。
"雪樵叔上次来喝茶时说,你筋骨不错..."梦悠的手指绕着衣角打转,"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收你做关门弟子。"
梦浅把水囊塞回姐姐手里,嗤笑一声:"然后呢?像他一样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什么'修行''境界'?我才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那你想做什么,你的人生就这么随心所欲吗?"梦悠的声音又尖锐起来,"我可不认为你能站在客栈的柜台后守着一天又一天,我也不想你一辈子在客栈端茶倒水?更害怕等你连媳妇都娶不到?"
"我用不着你管!"梦浅猛地站起来,落叶从裤腿上簌簌落下,"你以为你是谁?我爹还是我娘?"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梦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父母早逝是姐弟俩心中最深的伤疤,平日里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我不是..."梦浅伸手想拉姐姐的袖子。
梦悠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好,很好。"她的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从今往后,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管了,也管不着了。做你的闲云野鹤,最好一辈子都能做下去!"
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逃跑。梦浅站在原地,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枫林深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他想追上去道歉,可脚却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动步。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将枫林从血色变成暗淡的红。梦浅漫无目的地在山上游荡,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断崖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梦庄——炊烟袅袅的浅悠客栈,星罗棋布的民居,还有远处蜿蜒的山路,像一条灰白的蛇,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以往坐在这崖边,风总是挑动心弦,到来丝丝清凉与自在。可如今,这风却是吹不走心中的迷惘与苦闷。
"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梦浅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脚步声轻轻靠近,带着熟悉的草药香。
"我去了客栈,悠姐姐眼睛红红的。"梦停云在他身边坐下,两条小腿悬在崖边晃啊晃,少女一身青色的布衣,腰间挂着药囊,头上扎着马尾"你又惹她生气了?"
梦浅哼了一声,没答话。停云也不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几块枫糖糕。
"吃吗?我加了新采的野糖浆。"
梦浅瞥了一眼。糖糕做成枫叶形状,边缘烤得微焦,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咽了咽口水,别过脸去:"不饿。"
停云笑了笑,自顾自地咬了一口。"真好吃,"她夸张地咂咂嘴,"可惜某人没口福。"
梦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终于忍不住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糖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
"怎么样?"停云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还行吧。"梦浅嘟囔着,又拿了一块。
两人沉默地吃着糖糕,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山脊。停云的侧脸在余晖中镀上一层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比梦浅小两个月,却总显得比他成熟许多。
"其实..."梦浅突然开口,"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
停云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可我就是...就是受不了她那种眼神。"梦浅揪着一把枯草,"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对,永远长不大似的。"
"因为她要走了啊。"停云轻声说。
梦浅的手顿住了。一阵山风吹过,带走了他手中的草叶。他知道,要走了,可只是心里明白,在梦悠真正离他而去前,那份少年无知的倔强总是让他流不出不舍的眼泪。
直到现在,
"你知道的,对吧?"停云转头看他,"下月初八..."
"我知道!"梦浅猛地站起来,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坐下。微微湿润的眼角被清风吹拂着,刺激着他的神经"我知道...她要走了"
停云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有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粗糙却温暖。
"她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停云说,"就像...就像我娘走之前,连夜给我缝了十双袜子,虽然我根本穿不了那么多。"
梦浅想起姐姐最近的反常——半夜起来检查门窗,一遍遍教他记账的方法,甚至开始让他独自接待贵客...原来都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我不需要她操心。"他闷闷地说,"照顾好她自己就够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真的吗?"停云挑眉,不再掩饰嘴角的笑意,"上个月是谁把糖浆煮糊了,差点把厨房烧了?"
"那是意外!"
"上周又是谁给客人上错了菜,被骂得狗血淋头?"
"我..."
"还有上上周..."
"够了!"梦浅涨红了脸,"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停云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是来告诉你,"她突然正色道,"悠姐姐爱你,所以才会担心。就像..."
"就像什么?"
停云的脸突然红了。她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裙摆:"没什么。"
梦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不是傻子,他一直都明白这什么,只是每在这时心中就充满懦弱和不敢确定。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个..."梦浅清了清嗓子,"你...你觉得我该去学武吗?"
停云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我觉得..."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应该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可我不知道什么能让我开心。"
"那就试试看啊。"停云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试过才知道喜不喜欢。就像我娘说的,没尝过黄连,怎么知道蜂蜜甜?"
梦浅仰头看着她。夕阳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光。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停云也是这么站在他面前,伸手拉他起来...
"走吧。"停云向他伸出手,"天快黑了,跟我回去吧。"
梦浅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停云的手很小,却很有力,一把就将他拉了起来。
"对了,"下山路上,停云突然说,"我爹从郡城带回了一些烟花,说是庆祝悠姐姐大婚用的。要不要...今晚偷偷放一个试试?"
梦浅瞪大眼睛:"你疯了?那东西很贵的!"
"所以才要试试嘛。"停云眨眨眼,"就放一个最小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梦浅突然觉得胸口那股闷气消散了不少。"被发现的话,你爹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那才刺激呢!"停云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冲他笑,"一句话,来不来?"
梦浅叹了口气,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来。"
暮色渐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跑下山去,惊起一群归巢的鸟儿。枫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连串的笑声,回荡在秋日的山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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