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枫烬天的红渐渐被夜色吞噬,只余下山脚下梦庄零星的灯火。梦浅和梦停云一前一后溜下山,脚步轻快得像两只偷了腥的猫。停云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梦浅快些,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像是盛了星子。
"你爹把烟花放哪儿了?"梦浅压低声音问。
"药铺后院的库房。"停云狡黠一笑,"他今天去郡城进药材,不到半夜回不来。"
梦浅犹豫了一下。梦停云的父亲梦怀仁是庄里唯一的药师,性子温和,唯独对药材和烟花这两样东西格外吝啬——前者是生计,后者是稀罕物,轻易不肯让人碰。
"要是被抓到……"
“怎么,你怕了!?"停云撇撇嘴,"大不了挨顿骂,又不是没挨过。"
梦浅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偷摘李婶家的杏子,被追着跑了半个庄子。那时候的停云也是这样,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拉着他一路狂奔,最后两人躲在草垛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吧。"他妥协了,"就放一个最小的。"
……
药铺的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蟋蟀在墙角低鸣。库房的门没锁——庄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是常事。停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些许硫磺的气息。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角落里几个扎得严严实实的红纸包。
"找到了!"停云兴奋地小声叫道,弯腰抱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烟花,"就这个,'金线菊',听爹说绽开时有金色的花蕊!"
梦浅接过烟花,沉甸甸的,纸皮上还印着烫金的"福"字,一看就知道不便宜。他喉咙发紧:"这……真放啊?"
"放!"停云斩钉截铁,眼睛亮得像是燃了火,"去河边,那儿空旷,没人看见。"
……
梦庄的小河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水流潺潺,映着两岸枫树的倒影。梦浅蹲在河滩上,小心翼翼地将烟花插进松软的沙土里。他的手有些抖,几次都没插稳。
"笨死了。"停云蹲到他身旁,伸手帮他扶正,"要这样,斜着点,不然火星子溅到身上。"
她的指尖碰到梦浅的手背,温温热热的,像是一小块炭火。梦浅呼吸一滞,下意识缩了缩手。停云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专注地调整着烟花的角度。月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微微翘起的鼻尖,饱满的唇珠,还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梦浅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从小一起捣蛋的玩伴,已经长成了一个……姑娘。
"好了!"停云拍拍手上的沙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你来点还是我来?"
"我来吧。"梦浅接过火折子,深吸一口气,凑近烟花的引线。
火苗"嗤"地一声窜起,引线瞬间迸出细碎的火星。梦浅拉着停云后退几步,两人屏息盯着那一点迅速缩短的火光。
"砰——!"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轰然绽开。刹那间,万千金丝四散飞溅,果真如一朵盛放的菊花,璀璨夺目,将整片河滩照得亮如白昼。梦浅仰着头,瞳孔里映着漫天金辉,一时忘了呼吸。
"好美……"停云喃喃道。
金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她的睫毛在光影中投下细密的阴影,眸子里盛着烟花的倒影,亮得惊人。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梦浅看得有些出神,忽然觉得,这比天上的烟花还要好看。
"梦浅。"停云突然转头看他,声音轻得几乎被烟花声盖过,"此……"
"什么?"梦浅凑近了些。
烟花的光芒渐渐暗淡,四周重新陷入昏暗。停云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眼睛还亮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此心慕君子"
少女的面色绯红,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蝶翼栖花,不敢抬眼相望。两颊晕开一抹霞色,自耳根蔓延至颈侧,如初绽的桃瓣浸染了春露。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角,罗纱轻绉,洇开浅浅的汗痕。偶有微风拂过,掠起她鬓边散落的青丝。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另一枚烟花,在梦浅脑子里炸开。他僵在原地,耳朵尖瞬间烧了起来。
"不是……不是朋友那种喜欢。"停云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害怕梦浅误会,或是故意误会,所以坚持说下去,"是像……像悠姐姐喜欢青崖哥那样的喜欢。"
最后一缕金光消散在夜空里,四周重归寂静。梦浅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要冲出胸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停云急急地说,手指绞着衣角,"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
梦浅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内心的羞涩反而被压下去,他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也……"
"梦!停!云!"
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一激灵,转头看见河岸上站着两个身影——梦怀仁提着灯笼,脸色铁青;梦悠站在他身旁,眉头紧锁。
"完了……"停云哀嚎一声。
***
药铺里,梦怀仁来回踱步,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知不知道这烟花多贵?啊?从郡城运来就这一批,是给庄里庆典用的!你们倒好,说放就放!"
“爹,不是进药材去了嘛,回来这么早!”
停云低着头站在墙角,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梦浅站在她旁边,偷偷瞄了一眼姐姐。梦悠抱着手臂,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这丫头还委屈上了!?”梦怀仁一脸的不敢置信“我是不是应该再晚一点回来,让你放个够!?”
"怀仁叔,对不起。"梦浅诚恳地说,"是我出的主意,不怪停云。"
"胡说!"停云猛地抬头,"明明是我……"
"行了!"梦怀仁一摆手,忽然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啊……"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气竟消了大半,"算了,放都放了。不过——"他竖起一根手指,"接下来一个月,药铺的药材晾晒归你们了!"
梦浅和停云对视一眼,如蒙大赦:"谢谢怀仁叔!"
"还不快去睡觉!"梦怀仁挥挥手,又看向梦悠,"丫头,你也别太责怪他们,年轻人嘛……"
梦悠点点头,拉着梦浅往外走。夜已深了,庄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梦悠忽然开口:"烟花好看吗?"
梦浅一愣,随即老实回答:"好看。"
"停云那丫头……"梦悠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挺勇敢的。"
梦浅耳朵又烧了起来:"姐,你……听到了?"
"当然没有"梦悠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我知道你小子没这勇气,表白都要姑娘开口,哼,傻小子,运气不错!"
梦浅憨笑着,他以为姐姐会生气,会训斥他胡闹,却没想到…… 这算是原谅他了吧
"不过,"梦悠忽然板起脸,"下次再偷东西,我亲自揍你。"
"……知道了。" 梦浅讪笑,挠了挠头。
浅悠客栈的灯火就在前方,温暖而熟悉。梦浅回头望了一眼药铺的方向,隐约看见二楼窗口有个熟悉的身影。停云趴在窗台上,冲他挥了挥手。
月光下,她的笑容比烟花还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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