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绿鬼影

那是个周五的黄昏,空气里飘着食堂饭菜的油腻味儿,校园渐渐空了。 下午第四节课后,老师同学大概都涌向了饭堂。我感到肚子一阵拧痛,抓起手边的小说和一卷粗糙的厕纸,匆匆躲进了教学楼尽头那间总有点阴冷的厕所。

隔间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很快沉进书页间的尔虞我诈、诸侯争霸。时间在春秋的烽烟里模糊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划过纸页,触感似乎变得有些……不同?我下意识地低头,心头猛地一抽——泛黄!书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诡异的、陈旧的枯黄!

几乎同时,头顶那盏总滋滋作响的日光灯,光线骤然衰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拼命挣扎的垂垂老朽。 黑暗并非瞬息而来,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从角落、从天花板、从门缝里汩汩渗出,迅速淹没了隔间。视野收窄,最后只剩下门板下方透进来的一线……不,连那一线光也在飞快地消失!

“谁?!”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回响,干涩又突兀,“谁关的灯?厕所还有人!” 喊声撞在冰冷的瓷砖上,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仿佛有质感的死寂压下来,堵住了耳朵,也堵住了呼吸。黄昏的天黑得再快,也不该是这样!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心慌意乱,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牢笼。我摸索着去抓厕纸——空的!刚才明明就放在脚边!手指徒劳地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和墙角刮擦,只触到一片令人绝望的冰冷和虚无。冷汗浸透了后背。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摸索着门栓,用力向外一推—— 光。

不是熟悉的走廊灯光,也不是窗外路灯的暖黄。

一片血红。

浓稠、粘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像一层厚厚的血浆泼满了视野。它从高高的、布满灰尘的小窗透进来,将这狭小的厕所空间染得如同炼狱。那光红得刺眼,红得绝望……红得……简直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我的眼窝深处,源源不断地淌下来。我僵在原地,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那粘稠的血光并非静止。它流淌在墙壁上,渗透进空气里,带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腻的腥气,真实得让我胃里翻江倒海。眼窝深处温热的错觉挥之不去,我狠狠抹了把脸——没有血,只有冰冷的汗,但恐惧已如实质的冰锥,刺穿了心脏。

必须离开这里!本能压倒了僵直,我踉跄着冲出厕所隔间。

走廊的景象让我瞬间窒息。

熟悉的校园消失了。

昏黄路灯?喧闹人声?全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隔着一层陈旧毛玻璃的灰败。空气粘滞沉重,吸一口都带着尘土和……另一种更深邃的腐败味道。走廊墙壁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如干涸血迹的砖石,仿佛已荒废百年。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地面。

尸体。

不是一具两具,而是散乱地、横七竖八地倒在走廊各处、楼梯拐角、开阔的楼前。他们穿着……极其怪异。有裹着破旧长衫、梳着辫子的;有穿着老式中山装、胸口别着褪色徽章的;也有穿着类似军服但款式完全陌生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色彩斑斓但同样布满污垢的古怪服饰。时间在他们身上错乱地凝固了。他们面容扭曲,大多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极度惊恐,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与这灰败的世界融为一体。除了空洞的眼眶,身上没有一处伤口,至少看不到明显的致命伤,就像……灵魂被瞬间抽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厕所里的黑暗更甚。这不是恶作剧,这绝非我认知中的任何地方!我捂住嘴,强压住喉咙里的尖叫,像受惊的老鼠般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不能待在外面! 那些漆黑的眼眶,僵硬的姿势,仿佛都在无声地警告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

视线慌乱扫视,走廊尽头一栋低矮的、瓦片残破的旧式平房闯入眼帘。那里!那似乎是附近唯一能提供遮蔽的地方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顾不得心脏狂跳。腐朽的木门虚掩着,我侧身挤入,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屋内昏暗,堆满了杂物,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面那地狱般的景象和……那些“人”。

恐惧驱使着我,几乎是爬行到屋子深处那扇旧时代的纸糊窗前,那里有一个破洞。我屏住呼吸,颤抖着,将一只眼睛凑近那个破洞,向外窥视。

窗外,应该是我记忆中那个沙土飞扬的大操场。但现在,它像一片荒芜的戈壁,布满碎石和枯骨般的干尸。操场中央,插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旗帜的图案扭曲陌生,透着半点青黄,不知绣的是哪个国家的旗帜,此刻在无风的死寂中低垂。

而我的目光,瞬间被操场边缘、紧贴着另一栋教学楼墙壁的东西死死钉住!

那东西……那特么是什么?!

它好像一只壁虎,却有着一个类人的轮廓,体型更是庞大得如同一辆小型汽车。暗绿色的表层皮肤远远看去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甲胄,在灰败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它有些人样,此刻四肢却以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着,牢牢吸附在垂直的墙壁上。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它的“头”——或者说,那团覆盖着纠缠、肮脏、如同水草般散乱黑发的东西。

就在我注视的刹那,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带着硫磺味的阴风卷过操场,我看到残破的明黄旗帜在飘扬。

那团纠结的、油腻的头发被猛地吹开一角!

露出的不是脸。

在那应该是后脑勺的位置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镶嵌着数不清的眼睛! 大小不一,瞳孔颜色各异,有的浑浊如死鱼,有的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非人光芒。这些眼睛毫无规律地转动着,眨动着,以一种令人疯狂的频率扫视着眼睛可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每一个方向。它们冰冷、贪婪、充满了纯粹的、非人的恶意,仿佛已经穿透了这远方,直接钉在我的灵魂上!

我猛地缩回头,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无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牙齿无法控制的剧烈磕碰声。那东西……它在观察!它在寻找!它……看到我了吗?

勇气?那点可怜的残余在头皮炸裂的恐惧面前不堪一击。但求生的本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法思考。必须知道它在哪里!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再次将颤抖的眼睛贴上那冰冷的窗洞。

操场上空荡荡的。

那庞大扭曲的身影,连同它头发下密密麻麻的、扫视四方的眼睛,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这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嚓…沙沙…嚓…

声音来自下方!紧贴着这栋旧屋、那片通向操场的、布满枯败灌木的陡峭斜坡。是枝叶被粗暴拨开、踩踏的声音!沉重、拖沓,带着鳞片或硬甲刮擦过灌木枝干的刺耳摩擦声。

而且,越来越近!

它不是在闲逛。那声音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笔直地朝着我藏身的这栋旧屋而来!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它发现我了!*一定是刚才那阵风,或者……它那些特么的该死的眼睛,只是我看到它的那个瞬间吗?!

完了!

视线疯狂地在昏暗的屋内扫射。腐朽的木桌?堆满杂物的角落?无处可藏!目光猛地钉在墙角——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看起来异常沉重的老式书柜!

我像离弦的箭(或者说,更像被猎人追捕的兔子)扑了过去。柜门发出刺耳的**。底层,一个较深的柜格!我一把拉开——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尘土和深层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

柜子里,蜷缩着一具尸体,好像在对我说:这里已经满员了。

穿着同样陌生的、破烂的近代服装?姿势扭曲,像是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命想把自己塞进这个狭小的空间。

没有眼睛,和外面那些尸体一样。

一个冰冷、恐怖的联想瞬间攫住我:那个爬在墙上的怪物……它头上那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眼睛……难道……?!

一想到以后自己的眼睛也会长在那怪物的头上帮它放哨,我就一阵胆寒和恶心……

“沙沙——嚓!咚!”

斜坡上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沉重的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踏上了旧屋前腐朽的木台阶!整栋房子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来不及了!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恶心和惊骇。求生的本能像野兽般咆哮!我几乎是凭着蛮力,抓住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的腰,将它粗暴地从柜格里拖拽出来。尸体沉重得像石头,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顾不上看它,顾不上思考它的来历和死因,像钻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塞进那个还残留着尸体冰冷和恶臭的狭小空间!柜底冰冷的木板紧贴着我的后背,弥漫的腐臭几乎让我窒息。我用尽全力,将沉重的柜门猛地往回一拉——

吱呀——吱呀……

柜门在距离完全闭合还差一条缝隙时卡住了!该死!是刚才拖拽尸体时带出的什么东西卡住了滑轨?还是这破柜子本身就不行了?!这条缝隙,像一道通往地狱的窗户,让我暴露无遗!

我蜷缩在恶臭和冰冷的黑暗中,心脏在胸膛里左突右撞,每一次搏动都像濒死的鼓点。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待着那毁灭性的破门而入,等待着死亡的脚步刮擦地面的声音……

……什么也没发生。

预想中的木窗爆裂声、沉重的脚步声,统统没有。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连斜坡下那令人胆寒的“沙沙”声也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在狭小的柜子里回荡。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难道……它没发现我?

这个念头像一丝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绝望的黑暗中闪烁。也许它只是路过?也许它被其他什么吸引了注意?也许……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过度的恐惧和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开始出现一丝松懈。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浓烈的腐臭,让我一阵眩晕。也许……安全了?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姿势,试图透过那条致命的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缝隙外,依旧是那间堆满杂物的、昏暗破败的屋子。地上那具无眼尸体静静地躺着,像一截腐朽的木头。门口……似乎空无一物?没有破碎的门板,没有巨大的阴影……

看来是真的走了…… 我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几乎要瘫软下来。得想办法出去……这柜子里的味道和冰冷,快要让我窒息了我一刻也受不了了。

就在我心神稍懈,正要推开柜门的一刹那——

一缕冰凉、粘腻、带着浓重腥气的触感,毫无征兆地,轻轻拂过了我的头顶。

像……细软、锋利,根根分明的枯草。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糖浆。

极度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感,我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僵硬的脖颈。

就在我的头顶上方,透过那条狭窄的柜门缝隙——

垂落下来。

一大片油腻、纠缠、如同深海巨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

它们无声无息地从柜门顶部的缝隙里垂落下来,像有生命般微微飘荡着,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和腐水混合的恶臭。发丝冰冷,有几缕甚至直接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而在那层层叠叠、如同幕布般垂落的发丝深处……

我看到了。

不止一只。

冰冷、浑浊、闪烁着骇人光泽的眼睛,正透过那浓密发丝的间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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