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坠崖

此夜月黑风高。

外面在杀人!

流光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腾地坐起身,竖着耳朵,摒了呼息,翻身膝跪,双掌撑地,恨不得化身为狗听辨山洞外的动静,洞外一片枝叶的摇响,不仅是风声,是栖息密林的飞鸟受惊后扇动翅膀正紧急撤离,更远处,有人在怒吼,有人在惨叫,铁箭扎进躯体的闷响,钢刀迎击长枪的锋鸣。

外面是真的在杀人!

流光赶紧摸向腰间,确定腰上的药囊都还在,又摸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耳边似回响着各位师叔欢送她出谷时的齐声叮嘱——入世之后,勿忘门规,惩恶扬善,锄暴安良。

她在与世隔绝的桃源谷学艺多年,今早才奉师门之命出谷入世,目的地锦都,但还没走完山道,惨遭一场大暴雨,被逼进了这个山洞,等雨停了,天也黑了,只好在山洞中过夜,结果就立马要体验这险恶混乱的世道了吗?

桃源谷以医、毒见长,惩恶锄暴靠毒,扬善安良靠医,武术则是集体性短板,哪怕门中身手最好的三师叔,光靠武术也打不过一只落单的野狗。

外面现在听上去可是至少二十人以上的混战。

流光既兴奋又紧张,热血在沸腾,双腿在颤抖,她颤颤兢兢放轻脚步,借着风声的掩示拨开野草,靠近密林外那条通往大晋王朝京城锦都的山道,借着一棵巨树为屏障,鬼鬼祟祟张望。

是一群黑甲在屠杀一群布衣。

目测,她必须不是恶暴的对手。

耳边又响起了三师叔苦口婆心的师嘱:“为了长久的惩恶扬善,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现在冲出去非但救不了良弱,必须出师未捷身先死,得以保命为重,相信还有万千良弱需要她的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毒相助——这回就先认怂了。

流光决定继续躲回山洞,转身之间,今夜羞羞答答的残月终于把脸露出了阴云,流光的眼角似乎被刺了一刺,她下意识往光刺处溜了一眼,远远的,只见山道上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个身着金甲的武士,似乎正悠闲地观望着这片修罗场。

流光飞快收回窥视,继续转身,蹲身往回先挪几步,却觉裤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钩住了,她蹬蹬腿,非但没摆脱羁绊,连小腿都“沦陷”了,是被人抱住了腿!

赶紧扭过头,她看见了一张血泪混杂的男童的脸。

“救我,救命。”

求救的男童极其弱小无助,让流光再次想起了师嘱门规,同时,又似乎感觉到了两道锐利的注视,流光赶紧捂住了男童的嘴,压低声:“别说话,跟着我。”

她以身示范,手脚并用爬行,直到爬进更高更密的杂草丛,才站起身,拉着男童又轻又快走回山洞。

流光从来不惧毒虫野兽,山洞里本来就没有点火,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此刻却成了个略让人感觉踏实的避难藏身之所。

但很快,流光就听见了靠近的,轻微的脚步声。

糟糕了!!!

此时此刻,三师叔苦口婆心的叮嘱被流光抛去了九宵云外,她飞快决定凭心而为。

“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几乎是贴着男童冰凉的耳朵轻声说完这句话,流光就蹿出了山洞,她必须引开追来的杀手。

洞外的树木野生野长杂乱无章,还丛生着能挡住半截身体的苇草,月色又已被阴云遮了个严实,流光瞪大眼飞奔,险险才没有撞树,她不敢回头,但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心里有个声音在哭丧——糟了个大糕了啊,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呀!差点忘了她是携带着武器的人。

一边奔命,一边从腰间药囊摸出了一丸爆烟丹,往身后一抛,听见炸响,流光才回头,借着瞬息间腾起的火光,她只看清了身后是副黄金甲。

黄金甲也借着火光,看清了奔命的女子的脸!

“站住!”他低喝出声,腾空而起,直接穿过了随着火光腾起的那一刻已经弥漫开来的毒烟。

爆烟丹居然毒不翻杀手?!

流光满心的冰凉,也只能继续奔命,多亏她为着攀岩走壁采药更方便,不惧劳苦学会了轻功,还有一丝逃脱的希望。

可爆烟丹为什么无效?这一刻,流光生平第一次对师门的毒术产生了动摇和怀疑,可她明明曾用爆烟丹毒死过一窝蝮蛇,这个黄金甲难道是妖孽?

“站住!”

低喝声再次传来,已近在咫尺。

站住什么站住,站住等杀吗?你怎么不站住……流光的手脚和脑子都很忙乱,干脆从腰间扯下药囊直接抛向身后,这回她没敢回头,脚尖一点杂草,飞身腾起,从两棵树身间向前蹿,当身体落下时……脚尖居然点不到地了!!!

流光只觉一阵昏天暗地的失重感,她居然还能分析倒霉的自己碰见了什么情况。

密林的尽头,竟然是断崖!她坠崖了!

耳畔被风刮得刺痛,流光认命地长叹一声——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流光!!!”

断崖边上,身着金甲的男子眼睁睁看着女子坠向不见底的深渊,下意识伸出手臂,却是徒劳,回应他的只有断崖下传来的,自己的回声。

刚才瞬息间的光火,匆匆一瞥,但已经足够他看清那张面容,和当年的姨娘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他不会认错,是流光。

男子握紧了拳头,攸然出云的残月,照亮了他眼底涌出的一片血雾。

他转身,密林杂草间如掠过一道金影,金影停在了山洞之前。

“少主!”一个黑甲卫奔来:“只留了那妇人为活口。”

“拎过来。”

黑甲卫都险些被这阴冷的声音吓得膝盖一寒,他不敢耽搁,赶紧奔回山道把活口拎来,却见山洞外,少主的金甲下,竟瘫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

“说,你们把流光藏在何处?”

妇人已经被斩断一臂,原本面如死灰,却似被“流光”二字刺激到了命门,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大笑:“你不用指望找到她,她已经被我杀了!你也休想用这个小儿要胁我,他只不过是个孽种!你以为你杀了我满门,哈,我的儿子早已被我送去安全之处,蔺子孤,我的儿子还活着,我死何惧?!”

“杀!”

随着一声令下,黑甲卫拔刀出鞘,妇人像截朽木栽倒,男童尚在呜咽。

“我阿娘不是这恶妇,我阿娘已经死了,我阿爷也不疼我,他只疼这个恶妇生的子女,放过我,放过我。”

蔺子孤弯着脊梁:“你认识刚才带你进山洞的女子?”

“不,我不认识,我是被她掳进山洞……”男童忽然顿住了,他不知为何,只觉头顶上掠过一片森凉,声音越发颤抖,却说得又急又快:“我听阿爷提起过流光阿姊,说阿姊在桃源谷,我们只要前往桃源谷,就能受到阿姊的庇护。”

蔺子孤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男童,但他的指掌太冷,只是靠近而已,就吓得男童往后挪着屁股躲避,森凉感又袭向了他的脖颈,这是男童最后的感知。

随着蔺子孤的指掌收回,男童双眼圆瞪瘫软倒地。

“少主……”

“召集众人,立即往崖底搜寻。”

扔下这句话,蔺子孤快步前往山道,指掌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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