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醉月楼后巷,情丝初动难自持

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潮,晾衣绳上飘着半干的纱衣,在风里晃出朦胧的影子。

苏妩的脚步声比琴音还轻,月白素裙扫过李昭白鞋尖时,他闻到一缕极淡的沉水香,混着她发间残留的琵琶弦油味。

"李公子。"她停在巷口那株老槐树下,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她额前碎成星子。

方才宴上的金步摇已换成木簪,发尾垂着的珍珠坠子随着转头的动作轻晃,"我换了素裙。"

李昭白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见过苏妩最后一面——叛军破洛阳那日,她站在醉月楼楼顶,琵琶弦勒进掌心,血珠顺着琴身往下淌。

如今这双沾着月光的眼睛里没有血色,倒像初春刚化冻的溪水,他突然想起方才宴上她问"你不是他们"时的语气,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为何帮我?"苏妩指尖抚过槐树粗糙的树皮,声音比风还低,"王景明是兵部张侍郎的侄女婿,那些吐蕃商队的货单...你早查好了?"

李昭白望着她耳后那点没擦净的脂粉,前世的刀光突然在眼前闪了一下。

那时他护着妹妹躲在破庙里,叛军火把照见苏妩被拖走时,鬓边还别着半朵残梅——和此刻老槐树下这朵,颜色一模一样。

"因为你值得被救。"他说。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苏妩鬓发乱了。

她望着李昭白眼底翻涌的暗色,想起方才他念《将进酒》时,声音里那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他说"钟鼓馔玉不足贵",可她知道,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钟鼓馔玉;他说"但愿长醉不复醒",可她分明看见,他握扇骨的指节发白,像要捏碎什么沉在心底的东西。

"我本想自己解决。"苏妩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上个月在王景明的马车里,我偷听到他和吐蕃人说'秋粮'、'潼关'。

醉月楼的姑娘们...柳妈妈养了我们十年,我不能让她们跟着遭殃。"

李昭白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安禄山起兵前,正是通过吐蕃商队往关内运送了大批军械,而秋粮被截导致潼关守军断炊——这些他记得比自己名字还清楚。

他盯着苏妩发间晃动的珍珠,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以后别自己扛。"

苏妩的呼吸顿在半空。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碰,不是酒客们带着腥味的手,不是老鸨掐着她手腕数钱的力道,而是...带着体温的,像兄长又像...什么更烫的东西。

她望着李昭白近在咫尺的眉眼,突然想起方才他说"不想看到好花被糟蹋"时的眼神,喉间泛起酸意——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护着,是这种滋味。

"王景明背后是张侍郎。"她压下心跳,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上个月他派管家来赎我,说'苏姑娘跟了张大人,以后醉月楼的生意...'我往他茶里下了软骨散,他才招了。"

李昭白摸出怀里的胡桃,啪地捏碎,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前世张侍郎确实是安禄山安插在兵部的钉子,负责军粮调配。

他望着苏妩琵琶上缠着的红绸,突然笑了:"妩娘可知,张侍郎的三夫人最信玄都观的签?

明儿让柳妈妈放风,说御史台在查西市吐蕃商队的账,再让人往玄都观送张'客星犯主'的签——张侍郎最怕克妻。"

"昭白哥哥好聪明!"

梁上传来脆生生的童音,苏灵养的鹦鹉扑棱棱飞下来,爪子钩住李昭白的帽檐。

他伸手接住鹦鹉递来的栗子壳,抬头便看见裴仲堪从院墙上翻下来,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公子。"裴仲堪单膝点地,腰间横刀还带着夜露,"兵部尚书府的暗卫换班时辰摸清了,子时三刻动手。"

李昭白把栗子壳塞进鹦鹉嘴里,目光扫过后巷尽头的更鼓楼——子时二刻,还剩一刻。

他解下腰间的玄玉牌抛给裴仲堪:"拿这个去西市找老周,要三车生石灰。"又转头对苏妩道:"妩娘让柳妈妈把王景明今晚的丑态编成话本,明儿在平康坊茶肆开讲。"

苏妩望着他发顶那只歪头啃栗子的鹦鹉,突然笑出声:"李公子这是要把王景明的脸,钉在长安的耻辱柱上?"

"不止。"李昭白摸出折扇啪地展开,扇面是他新画的《长安夜市图》,"等裴仲堪拿到书信副本,我要让张侍郎的官印,跟着王景明的脸一起,在金銮殿上滚两滚。"

话音未落,后巷尽头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李昭白瞳孔骤缩——那是前世他最熟悉的动静,叛军夜袭时,总爱先掀了屋顶的瓦。

"护好苏姑娘!"他拽着苏妩往老槐树后躲,裴仲堪的横刀已出鞘,刀光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三个黑衣人从墙头上跃下,为首者手持西域弯刀,刀身刻着狼头纹饰,招式狠辣得像是要把人剁成肉酱。

"裴兄小心!"李昭白看见那人出刀的路数,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是范阳狼骑的"锁喉三式",前世他被围杀时,那个砍断他右腿的叛军小校,使的就是这招!

裴仲堪的横刀与弯刀相撞,火星溅在苏妩裙角,烧出个焦黑的洞。

她抓着李昭白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像擂鼓。

黑衣人越围越多,李昭白借着树影扫过对方腰间——果然,每人都别着半枚铜符,露出的半截刻着"牙"字。

"退!"为首者突然用胡语低喝,刀光猛地收住,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地上半截铜符。

李昭白弯腰捡起,月光照在铜符上,"狼牙"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公子?"裴仲堪抹了把嘴角的血,横刀还在轻颤。

李昭白捏紧铜符,指节发白。

前世安禄山起兵前,确实有支叫"狼牙"的死士队,专门清理绊脚石。

他望着苏妩被烧破的裙角,又想起方才她问"为何帮我"时的眼神,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月光还冷:"妩娘,明儿让柳妈妈多备些伤药——这出戏,才刚开锣呢。"

后巷的更鼓楼敲响三更,鹦鹉扑棱棱飞上天,嘴里还叼着半块栗子壳。

李昭白望着黑衣人退去的方向,掌心的铜符硌得生疼——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这潭看似平静的长安水,要彻底翻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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