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的梆子声还在巷子里回荡,李昭白抱着木匣回到西市时,聚宝阁的灯笼早被风刮得忽明忽暗。
他望着二楼雅间未灭的烛火,指节在木匣上敲出极轻的节奏——三长两短,和前世军中传递暗号的手法如出一辙。
“公子,韩广德的人在柜台换了新骰盅。”裴仲堪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玄色披风扫过他的鞋尖,“是精铁铸的,内层嵌了磁石。”
李昭白垂眸,木匣里铜钱碰撞的脆响突然变得清晰。
他记得前世在叛军帐中,见过安禄山的谋士用这种磁石骰盅坑过幽州商队——骰子灌铅,磁石一引,点数便随人心动。
“请李郎君上楼。”穿青衫的伙计躬着背,手里的请帖边沿泛着金漆,“韩东家说,想与郎君玩个痛快。”
二楼雅间的门帘刚掀开,李昭白便闻到浓重的沉水香。
韩广德坐在檀木主位上,腰间的狼牙铜符正对着他,符上的纹路在烛火下像活了一般蠕动。
“李郎君连赢三日,广德佩服。”韩广德端起茶盏,茶沫在盏中打了个旋,“但赌场无白饭,我这聚宝阁开了十年,倒想与郎君赌个大的。”
“三盘两胜。”他指尖叩了叩桌面,“第一盘骰盅猜点,第二盘纸牌比大小,第三盘……”韩广德抬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若是郎君赢了,聚宝阁归你;若是输了——”他扫过李昭白腰间的玉佩,“便拿命来赔。”
李昭白望着他腰间的铜符,忽然笑了:“韩东家好兴致。”他拉过旁边的木凳坐下,凳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但我有个条件——若我赢了,赌坊的账册得让我查三日。”
韩广德的瞳孔缩了缩,转瞬又恢复成笑模样:“好。”他打了个响指,胡九娘捧着骰盅从屏风后转出来,月白裙角扫过李昭白的鞋尖,“第一盘,开始。”
骰盅在胡九娘手里转得像团风,李昭白闭了眼。
前世在千门旧宅的地窖里,师父曾抓着他的手,按在震耳欲聋的骰盅上:“听,不是骰子撞盅的响,是磁石吸铅的嗡鸣。”
此刻,他耳中只有那抹极细的嗡鸣,随着骰盅停下的瞬间,清晰得像晨钟。
“三点。”他说。
胡九娘的手顿在骰盅上,指节泛白。
掀开时,三颗骰子端端正正立着,都是三点。
韩广德的茶盏“咔”地裂开条缝,茶水顺着桌沿滴在他绣金的鞋面上:“第二盘,纸牌。”
胡九娘换了副新牌,洗牌时,李昭白注意到她小指内侧沾着金粉——前世在平康坊见过,是用来粘牌的秘药。
果然,当胡九娘把牌推到他面前时,最底下那张梅花七的边角,正泛着若有若无的金光。
“我要这张。”他突然伸手扣住胡九娘的腕子,指尖在牌堆最上层一挑,露出一张红桃九,“九娘的手真巧,可惜粘牌的金粉,该换换了。”
满场赌客哄然。
有人扒着栏杆往下看,有人拍着桌子喊“退钱”。
胡九娘的脸白得像张纸,腕子在李昭白手里抖得厉害:“郎君……”
“够了。”韩广德猛地站起来,腰间铜符撞在桌角,发出闷响,“动手!”
话音未落,屏风后窜出六个黑衣壮汉,手里的刀泛着冷光。
李昭白往后一仰,木凳“哐当”倒地,刀锋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在墙上留下一道深痕。
“走!”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李昭白踉跄着撞进赌桌,抬头正看见杜十一郎举着短匕,替他挡下第二刀。
刀刃扎进杜十一郎左肩,血珠顺着刀尖往下淌,滴在青砖上像开了一朵红梅。
“杜兄!”李昭白摸出袖中的铁笔,反手扎向最近的壮汉。
裴仲堪的玄色披风突然卷进来,带翻了两张赌桌,六个壮汉被绊得东倒西歪。
“公子,跟我走!”裴仲堪拽住他的手腕,刀光在头顶乱飞。
李昭白回头看了眼杜十一郎,他正用短匕挑开第三个壮汉的手腕,嘴角却还挂着笑:“快走!我撑得住!”
等他们冲出聚宝阁时,巷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裴仲堪的手下举着火把,将他们护在中间。
杜十一郎捂着左肩,血浸透了半件衣裳,却还在咧嘴:“你……真是千门的人?”
李昭白替他按住伤口,指尖能摸到骨头的裂痕:“不完全是,但我师父曾是千门七十二掌之一。”
杜十一郎的笑声带着血沫:“那我这条命,就卖给你了。”他突然压低声音,“赌坊后巷的库房,账本在第三排檀木箱里,锁是九连环……”
李昭白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杜十一郎染血的脸,突然明白为何这赌徒总爱盯着账本看——原来早有准备。
“裴叔,带杜兄去医馆。”他摸出一块羊脂玉佩塞给裴仲堪,“用最好的金创药。”
裴仲堪点头,带着人消失在巷口。
李昭白望着聚宝阁方向,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翻涌的暗潮。
杜十一郎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摸了摸腰间的铁笔,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韩广德的账册,该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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