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里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胡九娘脸上,烫得她睫毛颤了颤。
她被捆在硬木椅上,腕骨碎裂处缠着带血的布帛,却仍扬着下巴冷笑:"李公子要动私刑?
九娘在赌坊见多了——夹手指的、灌辣椒水的,可没见哪个能让我松口。"
李昭白靠在门框上,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刚好落在他手里的羊皮卷上。
他慢条斯理展开那卷纸,指节叩了叩上面的朱红印鉴:"胡娘子在洛阳醉月楼当清倌时,每月十五酉时三刻,是不是总爱往城南破庙跑?"
胡九娘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记得那破庙墙根下埋着个瓦罐,里面装着她与吐蕃商队兑换金叶子的账本——上个月她回洛阳处理旧物,特意让龟公守了三天三夜,怎么会......
"吐蕃人爱用狼头纹火漆,"李昭白捏着卷角晃了晃,纸页发出沙沙的脆响,"他们送来的麝香里掺着密信,说'秋粮入仓时,需得在潼关道上添把火'。
胡娘子猜,这信要是送到御史台......"他突然笑了,"是王御史先砍你的头,还是先砍你相好的头?"
胡九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这才想起方才被押进来时,裴仲堪那柄横刀在她腰间蹭了蹭——原来不是威胁,是搜走了她藏在肚兜里的密信。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她突然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
"杜十一郎的人在洛阳盯了你半年,"李昭白踱步到她跟前,屈指弹了弹她额角的冷汗,"他说你总爱把脂粉盒里的珍珠换成金粒,却不知道那些金粒上都铸着逻些城的标记。"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眼底像淬了冰,"韩广德不过是条咬人的狗,你替他挡刀,值得么?"
胡九娘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三日前在平康坊见到的韩广德——那男人喝得烂醉,嘴里骂着"王侍郎嫌我办事慢",却还往她腕上套翡翠镯子。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枚过河卒子。
"王...王延庆。"她突然泄了气,眼泪混着汗砸在青石板上,"韩广德是他养的暗桩,上个月还让我们往安西军的粮车里掺沙。
他说...说太子要夺嫡,得先断了边军的粮。"
李昭白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前世他在叛军帐中见过王延庆的手令,那时候这老匹夫早跟着安禄山做了伪官。
原来因果早在开元二十三年就埋下了。
他站起身,对门外扬声道:"裴仲堪。"
"在。"玄甲卫出身的护卫掀帘进来,腰间横刀映着冷光。
"把人连夜押去终南山铁矿,"李昭白指了指胡九娘,"让苏妩的人盯着,每日用鹦鹉传信。"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给她换副好点的伤药——我要她活到王延庆倒台那天。"
裴仲堪弯腰扛起胡九娘,经过李昭白身边时轻声道:"杜十一郎说,崔少詹事府的角门留了灯。"
李昭白摸了摸袖中半块烤栗子,那是方才苏灵塞给他的,还带着小姑娘掌心的温度。
他理了理衣摆,朝院外走去:"备马。"
崔元甫的书房飘着沉水香。
这位太子詹事正倚在软榻上翻《贞观政要》,见李昭白进来,抬了抬眼皮:"明渊贤侄,这么晚来,可是为了西市赌坊的案子?"
"学生哪敢谈案子,"李昭白拱手,目光扫过书案上未收的奏疏——最上面那份是《论边军粮秣事》,墨迹未干,"只是最近总做噩梦,梦见有人往粮里掺沙。"
崔元甫的手指在书脊上顿住。
他凝视着李昭白眼底的清明,突然笑了:"年轻人总爱把事情看得太透。"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映着烛火泛着琥珀色,"上个月有人在我跟前说,国子监出了个会做生意的监生,买铁矿、收情报网,比西市的胡商还精。"
李昭白垂眸:"学生只是想活得久些。"
"活得久?"崔元甫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相撞发出轻响,"你可知前日左金吾卫查赌坊,当场砍了三个密探?"他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如刀,"有些事,别做得太绝。"
李昭白感觉后颈泛起凉意。
他知道崔元甫这是在提醒——太子党与李林甫一系的争斗已到白热化,他这颗突然冒头的棋子,太显眼了。
"学生谨记。"他拱了拱手,退到门边时又补了句,"对了,学生前日在终南山见着株老梅树,开得极好。"
崔元甫的眼神闪了闪。
终南山是太子私兵的训练场,李昭白这是在暗示:我知道您的底牌,也请您看看我的。
出了崔府,夜风吹得灯笼摇晃。
裴仲堪牵着马靠近,压低声音:"公子,后面有条尾巴。"
李昭白翻身上马,余光瞥见街角那抹黑影——斗笠边缘垂下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腕间系着根红绳,是苏灵总爱戴的那种。
"去崇仁坊。"他拍了拍马臀,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
那黑影果然跟了上来,在巷口转弯时,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嘘",是苏灵驯鸟时的口哨。
李昭白摸了摸袖中烤栗子,嘴角微微扬起。
他拨转马头拐进一条荒巷,月光从断墙漏下来,照见墙根下蹲着个小身影——斗笠歪在肩头,发间沾着草屑,正抱着只白头鹰往它爪上系纸条。
"昭白哥哥!"苏灵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就知道你会发现我......"
话未说完,李昭白已上前揉乱她的发顶:"小尾巴又偷跑出来?"他瞥见她脚边的纸团,弯腰捡起来展开——上面画着个戴官帽的老头,旁边写着"王"字,还画了把刀插在"粮"字上。
苏灵吐了吐舌头:"我让阿白(白头鹰)去兵部后墙转了转,听见几个官差说'王侍郎的账该清了'......"她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哥哥,那个王老头是不是很坏?"
李昭白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红绳,想起前世妹妹被叛军带走时,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衣角问"哥哥我们去哪"。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斗笠,声音放软:"是很坏,所以星眠要帮哥哥盯着他,好不好?"
苏灵重重点头,怀里的白头鹰扑棱着翅膀,爪上的纸条被风吹得飘起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明日未时,王宅后门有马车"。
李昭白望着那纸条被风卷向夜空,远处传来更鼓声声。
他知道,这局棋才刚走到中盘——但有苏灵这样的小尾巴,有胡九娘的口供,有崔元甫的警示,或许真能在安禄山起兵前,把这潭浑水搅个彻底。
他牵起苏灵的手往巷外走,月光将两个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传来白头鹰的清鸣,像是在应和他心中翻涌的暗潮:
且看这盛唐风云,到底是谁主沉浮。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