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白替李清歌理了理被蛛网勾乱的发梢,指腹擦过她耳后沾着的泥点时,裴仲堪突然踉跄着撞开偏门。
"阿郎!"这汉子额角还挂着血珠,左手紧攥着从左肩拔下的箭簇,"密道出口的青石板被动过——我顺着地道往里查,在第三道拐口..."他喉结滚动,"发现了具尸体。"
李清歌的指尖在李昭白掌心轻轻一颤。
李昭白按住她手背,转向裴仲堪时眼底已沉如深潭:"带路。"
地道里霉味呛人,李昭白摸出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墙根蜷缩的身影。
那是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面容被匕首划得血肉模糊——正是三日前被他们灌了哑药、关在柴房审问的刺客。
"他昨日还在柴房,今早被安无咎押去喂了水。"裴仲堪声音发闷,"我亲手锁的门,钥匙在我腰上。"他解下铜钥匙拍在掌心,"可现在人在地道里,死因..."他蹲下身,指尖按在尸体心口,"没外伤,没毒斑,心脉全碎了。"
李昭白单膝跪地,火折子凑近死者后颈。
那里有个淡青色掌印,纹路像极了终南山剑派的"惊鸿手"——他前世在叛军卷宗里见过,那是专门震碎内腑的杀招。
"能进柴房、能无声杀人、能把尸体拖进密道。"李昭白捏灭了火折子,黑暗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东宫的人,或者..."他抬眼看向裴仲堪,"我们自己人。"
裴仲堪突然单膝着地:"阿郎信不过我,便砍了这双手。"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新老刀疤像蜈蚣爬满肌理,"当年在幽州战场,是阿郎用半块炊饼救了我这条命。"
李清歌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裴仲堪肩头的箭伤:"裴大哥的伤还没好,怎么可能..."她声音发颤,"哥,会不会是...我们走后,有人从外面撬了锁?"
李昭白伸手把妹妹捞进怀里。
前世叛军破城时,他也是这样护着她躲进地窖,结果叛军的刀还是从砖缝里捅了进来。
他喉结动了动,在妹妹发顶闷声道:"裴大哥,去把安无咎叫过来。"
安无咎来的时候,裤脚还沾着西市的泥点。
这汉子搓着手:"阿郎,我按您说的,把姑娘从密道带到西市老陈头的米行,老陈头还多塞了两斤桂花糖..."
"钥匙。"李昭白伸出手。
安无咎愣住:"柴房的钥匙?
我昨日交给裴大哥了啊。"他摸遍腰间,突然变了脸色,"今早我去茅房,腰带被人扯了一下...当时没在意..."
李昭白闭了闭眼。
地窖里的霉味混着李清歌发间的茉莉香,让他想起前世最后那夜——妹妹也是这样抱着他,说要把攒了三年的桂花糖分他一半,结果叛军的火把烧穿了屋顶。
"阿歌。"他松开妹妹,转身对裴仲堪道,"去把杜十一郎找来。"又对安无咎道,"把后巷的老黄狗牵来,让它闻闻尸体的味道。"
待两人离开,他蹲下来与李清歌平视,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阿歌记不记得,去年腊月里,咱们在破庙躲雪?"
李清歌抽了抽鼻子:"记得...哥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我,自己啃结冰的馒头。"
"那时候我就想,"李昭白指尖抚过她耳坠上的银铃,"总有一天要让阿歌住带暖阁的院子,吃刚摘的荔枝,不用再躲地窖,不用再闻霉味。"他从怀里掏出裹着锦帕的凤印,"所以现在这印,不能成为别人的刀。"
院外传来马蹄声,杜十一郎掀帘而入。
这西市有名的牙人搓着油光水滑的手:"昭白兄弟,您要的三辆带夹层的马车,五车旧书,还有醉月楼苏娘子留的地窖钥匙,都备齐了。"
李昭白把凤印塞进他手里:"真印藏醉月楼地窖,仿品分三个地方:终南山铁矿、西市废弃客栈,还有..."他瞥了眼李清歌,"阿歌的妆匣里放块碎玉,就说凤印被摔裂了。"
"明白。"杜十一郎压低声音,"我让手下扮成走货的商队,子时前准能出城。"
"裴大哥带安无咎守西市,你带两个人跟我去崔府。"李昭白扯过外衣裹住李清歌,"阿歌,等会见了崔大人,不管他问什么,你只笑不说话。"
崔元甫的府邸在崇仁坊,朱门映着月光,门房见了李昭白立刻哈腰:"李公子请,我家老爷在花厅备了醒酒汤。"
花厅里飘着莲子粥的甜香,崔元甫正用银匙搅着茶盏,见他们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檀木凳:"李公子可知,陛下今日在含元殿说,'凤印出,星象乱,恐有凤命之人现世'?"
李清歌刚要碰粥碗,被李昭白轻轻按住手腕。
他垂眼盯着茶盏里的波纹:"学生只知,前日在平康坊,柳尚书家的二姑娘说,'李家兄妹占了凤命,该剜了眼祭天'。"
崔元甫的银匙"当"地磕在茶盏上。
他盯着李昭白的眼睛看了半响,突然笑了:"令妹这对银铃耳坠倒别致,可是西市王银匠打的?"
李清歌终于松开李昭白的手,指尖抚过耳坠:"是哥哥用上个月卖抄书的钱换的。
王大叔说,这铃舌是用南海珍珠磨的,响起来像雨打芭蕉。"
李昭白看着妹妹眼睛里的光,喉间突然发甜——前世她被叛军掳走时,这对耳坠被扯得稀烂,血珠子溅在珍珠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好个'雨打芭蕉'。"崔元甫端起茶盏,"陛下信星象,可星象说的'凤命',未必是凤印。"他饮尽茶,"李公子,你可知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想借星象造势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鸟叫。
李清歌眼睛一亮,推开窗,一只白头鹰扑腾着落在她肩头,爪间的竹筒还沾着露水。
苏灵的字迹歪歪扭扭,沾着点糖渍:"京兆府寅时封城,盘查所有出城车马,连卖菜的老妇都要解包袱。"
李昭白把纸条递给崔元甫,后者看了眼便扔进炭盆:"太子急了。"
"那就让他更急些。"李昭白摸出块碎玉塞进李清歌手里,"阿歌,明日让春杏婶子去西市卖绣帕,把这玉往人多的地方掉。
就说...凤印被摔成了八瓣,碎玉在三个地方。"
李清歌立刻明白了:"我让春杏婶子抹眼泪,说'早知道这破印招祸,该扔护城河'。"
崔元甫突然抚掌大笑:"李公子这招'八瓣凤印',倒比当年房玄龄的疑兵计更妙。"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西厢房备了暖阁,令妹最怕冷,床上铺了新晒的棉絮。"
待李清歌跟着丫鬟离开,崔元甫突然压低声音:"李公子可知,方才地道里那具尸体,后颈的掌印是终南山剑派的?"
李昭白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三下——终南山剑派的现任掌门,是太子妃的表舅。
"谢崔大人提醒。"他起身作揖,"学生先去看看阿歌。"
西厢房的窗纸透着火光,李清歌正趴在桌上画凤印的样子,笔尖蘸了蜜,在纸角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白头鹰。
李昭白刚要敲门,远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他推开窗,只见东市方向腾起火光,映得半边天发红。
"李宅?"崔元甫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李昭白望着火光冷笑:"他们烧的是我前日租的空院,真正的李宅,昨日就把房契卖给了波斯胡商。"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裴仲堪方才塞给他的,"裴大哥带着安无咎扮成刺客,现在该在平康坊的赌坊里赌钱呢。"
崔元甫望着火光摇头:"太子这步棋,走得太急了。"
李昭白没说话。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想起方才李清歌塞在他掌心的纸条——是她用蜜水写的,要等火烤才显字。
他摸出火折子,纸条上的字迹渐渐清晰:"哥,春杏婶子说她明日要戴我去年送的银簪,像只小蝴蝶。"
他把纸条塞进袖中,转身看向崔元甫:"崔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明日可否让春杏婶子带着阿歌的旧冬衣出城?"李昭白望着火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总说,旧衣里缝着我小时候的胎发。"
崔元甫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突然笑了:"我让门房备辆马车,车帘用新的,别让风尘弄脏了旧衣。"
更深露重,李昭白站在廊下,望着西厢房窗纸上晃动的影子。
前世此时,他正攥着断刀在城墙下与叛军厮杀,而妹妹在乱军中被人拽着头发拖走,银铃碎在泥里。
现在他有凤印,有苏灵的信鸟,有崔元甫的暗示,有裴仲堪的忠诚。
最重要的是,他有机会让那串银铃,永远只响在春风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李昭白摸了摸袖中那张蜜水纸条,突然听见西厢房里传来李清歌的轻唤:"哥?"
他推开门,见妹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眼睛亮晶晶的:"我梦见凤印变成了糖人,甜得舌头都要化了。"
李昭白坐在床沿,替她掖好被角:"等风头过了,哥带你去平康坊买最大的糖人,要凤凰形状的,比你人还高。"
李清歌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模糊:"要...要撒芝麻的..."
李昭白望着她睡熟的脸,从怀里掏出那方裹过凤印的锦帕。
帕子上还留着妹妹发间的茉莉香,他轻轻擦了擦她嘴角的涎水,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窗外,白头鹰振翅掠过月亮,爪间的竹筒闪着幽光——那是苏灵新送的消息,说有个穿青布裙的仆妇,正背着个蓝布包袱往城南走,包袱角露出半截银簪,像只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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