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更鼓敲过三更,李昭白的书案上还亮着豆大的烛火。
他将姚知节那封通敌信展开在案,又覆上另一沓泛黄的账册——铁衣会这半年来替姚府运送私盐的记录,每笔数目都与银锭箱底的刻痕对得上。
前世他在叛军文书里见过类似的密语,"盐引"是幌子,实则是给范阳输送甲胄的暗码。
"公子,墨要干了。"苏灵蜷在软榻上打哈欠,怀里的白头鹰阿白也眯着眼睛,爪子还抓着半颗没吃完的栗子。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辫散了几缕,"要我让阿白去替你投信不?
它最会钻狗洞了。"
李昭白笔尖一顿。
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像是淬了星火的寒铁。
前世他就是太刚直,才会被人抓住把柄;今生要做的,是把刀藏进锦缎里。
"不用。"他将信与账册用蜡封好,塞进一个普通的布囊,"你明早让阿白去西市茶楼,把'京兆府里有狼'的话传给茶博士。
要学那些老妇嚼舌根的调调,越碎越好。"
苏灵眼睛一亮,翻身跳下榻,阿白立刻扑棱着翅膀落到她肩头。
她掰着手指学市井妇人的腔调:"哎哟喂,昨儿个我家那口子看见铁衣会的镖车往姚府去了——"话没说完先笑作一团,发间的槐叶扑簌簌掉在青石板上。
李昭白望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喉结动了动。
前世妹妹被叛军拖走时,也是这样的年纪,发间沾着血污的碎草。
他将布囊系在腰间,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口的平安符——那是清歌用他旧衣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睡吧。"他揉了揉苏灵的发,"明儿有热闹看。"
第二日未时,御史台的朱漆大门前挤了群穿皂衣的差役。
为首的刘典史攥着布囊,额角渗着汗——囊里的信没留名,却把姚知节勾结铁衣会的证据钉得死死的,连去年腊月十五夜送范阳的三十车"盐"都写得清楚。
"大人,这......"他捧着布囊进了后堂。
御史大夫张允之正在看《贞观政要》,闻言抬眼。
他两鬓斑白,眼角却像淬了冰的刀:"查。"
同一时刻,西市茶楼的跑堂正踮着脚擦柜台。
忽然头顶掠过一道白影,阿白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上,尖嘴啄了啄他耳朵:"京兆府里有狼——"
跑堂手一抖,抹布掉进茶盏。
楼下立刻有人喊:"啥狼?
莫不是铁衣会的余孽?"
"可不是!"隔壁桌的老妇一拍大腿,"我侄子在羽林卫当差,说铁衣会的银锭箱子底压着姚府的信!
姚知节那幕僚,平日见着咱们百姓眼皮都不抬,敢情是养着土匪祸害人!"
茶盏碰撞声、惊呼声炸成一片。
未到申时,朱雀大街上就聚了两三百人,举着"还我长安"的木牌,堵在京兆府门口喊:"抓内鬼!"
京兆尹王嵩在签押房里转了三圈,官服后背浸了大片汗。
他望着窗外攒动的人头,又看了眼案头御史台发来的公文,终于一跺脚:"开中门,迎御史大人!"
大理寺的公堂里,姚知节的官靴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张允之手里的信,喉结动了动:"这...这是伪造的!
李某与下官有私怨,定是他——"
"姚大人记性差了?"张允之将账册"啪"地拍在案上,"铁衣会总镖头昨儿在大牢里招了,每车'盐'都要到姚府过秤,您亲笔签的押条,还按了朱砂指印。"
姚知节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起三日前在铁衣会总舵,那箱银锭压着的信——当时他想着不过是吓唬李昭白的筹码,谁能料到那小子竟能翻出账册?
"还有这个。"张允之抽出一张纸,"范阳节度使府去年腊月的回函,说'盐引已收,甲胄足用'。
姚大人,您倒是说说,范阳要那么多盐做什么?"
公堂外的百姓哄然。
姚知节瘫坐在地上,官帽滚到台阶下。
他望着廊下摇晃的日影,突然尖笑起来:"你们以为就我一个?
还有......"
"住口!"张允之拍了惊堂木,"带下去!"
黄昏时,李昭白正在国子监抄《论语》。
窗外传来马蹄声,三匹黑马停在斋舍前。
为首的青衫老者跳下马,腰间玉牌闪着冷光——那是御史台的监察令牌。
"李公子?"老者拱了拱手,"张某有几句话,想借一步说。"
茶肆雅间里,张允之盯着李昭白递来的茶盏。
水面浮着几片新采的槐叶,倒映着少年清俊的眉眼:"张大人想问账本来源?"
"公子可知,铁衣会的账册向来锁在密室?"张允之摩挲着茶盏,"总镖头说,密室钥匙从不离身,可他前日醉酒时,钥匙却被人换了铜模。"
李昭白垂眸吹开茶沫:"市井小儿的雕虫小技,大人见笑了。"
"前日西市茶楼的'狼',也是市井小儿传的?"张允之突然笑了,眼角的冰碴子化了些,"张某在御史台三十年,见过太多急着往上爬的。
可公子把证据匿名送来,又用百姓的嘴推一把......这不是求名,是要借势。"
李昭白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窗外的晚霞漫进来,染得他眼底一片暖红:"盛世将倾时,总得有人先搬开脚下的碎石。"
张允之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从袖中取出块鱼符:"这是出入御史台的腰牌。
若有紧要事,可直接找我。"
月上柳梢时,李昭白推开院门。
清歌正蹲在葡萄架下逗猫,见他回来,立刻扑过来拽他衣袖:"哥哥,我闻见糖蒸酥酪的味儿了!"
他刚要应,窗纸上投来道黑影。
一截细竹"咔"地扎进窗棂,末端系着张纸。
李昭白瞳孔微缩。
他摘下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未干:"杀姚知节易,除范阳难。"
清歌凑过来看,发间的茉莉香混着墨腥:"哥哥,这是谁......"
"没事,是个爱说胡话的。"李昭白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光里,他望着清歌被映得发亮的眼睛,轻声道:"清歌,明日起跟苏灵学驯鸟好不好?"
"好呀!"清歌歪着头笑,"灵姐姐说阿白会叼栗子,我也想要只小鸽子......"
她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
一只灰鸽落在葡萄架上,爪间系着块碎帛。
李昭白抬头时,正看见碎帛上隐约有"范阳"二字,墨迹被雨打湿,像团化不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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