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凯那句低沉的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沈昭安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依旧跪着，长睫微颤，缓缓抬眸。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陛下”。
不得不承认，皮囊确实不错。剑眉入鬓，凤眼狭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被宠坏的矜贵和不加掩饰的探究，一只正在打量新奇猎物的猛兽。
“回陛下，”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没有丝毫波澜，“臣妾不敢玩闹，此乃宫中常仪，是为规矩。”
规矩？
陆衍凯眉梢一挑，差点气笑了。
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跟你讲这种“规矩”？
他正想开口嘲讽两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已经快要急疯了的王PD。
“卡！卡！技术故障！全体休息十分钟！”
王PD那破锣般的嗓音终于响起，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边给旁边的场务使眼色，一边朝陆衍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凯爷，凯爷您消消气，这……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我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两个场务得到指令，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想要将沈昭安从地上“搀扶”起来。
“陛下尚未让起，你们岂敢放肆？”
沈昭安凤目一凛，清冷的目光扫过两人，那眼神里带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压，竟让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动作一滞，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场面，一度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僵持。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笑疯了。
【哈哈哈哈！她演上瘾了！场务大哥都懵逼了！】
【凯爷：我没让你起吗？我让你滚啊！】
【不是，你们都没发现吗？她到现在都没崩人设！这心理素质也太强了吧！】
【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穿越来的了……】
陆衍凯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头一次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沈昭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起来。”
得了“圣谕”，沈昭安这才顺着场务的力道，缓缓站起身。她理了理裙摆，垂手立于一旁，姿态端庄，仿佛刚才那个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不是她。
陆衍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休息室。
他需要冷静一下。
而沈昭安，则被王PD连拉带拽地拖进了一个无人的化妆间。
“砰！”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王PD再也绷不住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沈昭安的鼻子就开骂：“沈昭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毁了整个节目！什么陛下？什么臣妾？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沈昭安的脸上。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眉头微蹙。
在前世，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班主”，就是朝中一品大员，也不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你想红想疯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凯爷要是被你气走了，投资一撤，我们整个节目组都得喝西北风！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PD越说越气，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叠钉好的A4纸，狠狠拍在化妆台上。
“这是公司给你的人设剧本！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当一个默默付出、不争不抢的白月光！你照着这个演，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否则你立刻给我滚蛋，还要赔偿公司巨额违约金！”
他以为，“违约金”三个字，足以让这个无权无势的小明星吓得屁滚尿流。
沈昭安闻言，目光终于从他那张扭曲的脸上，移到了那份所谓的“剧本”上。
她伸手，拿了起来，一目十行地扫过。
【场景：厨房。陆衍凯不小心打碎了盘子。】
【沈昭安（微笑）：没关系，碎片我来收拾就好，你没伤到手吧？】
【场景：游戏环节。林薇薇故意抢走沈昭安的任务道具。】
【沈昭安（失落但强颜欢笑）：没事的，你先用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场景：夜晚谈心。陆衍凯与其他女嘉宾互动频繁。】
【沈昭安（坐在角落，眼神温柔而落寞）：只要他开心，我就满足了。】
……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沈昭安的唇边溢出。
王PD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沈昭安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鄙夷的眼神。
“本宫笑……”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笑你们眼光忒差。”
“你说什么？！”王PD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此优柔寡断、逆来顺受的女子，在我大周，连给高位嫔妃提鞋都不配。你们竟将这种货色奉为‘白月光’？”沈昭安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审判感。
她的脑海里，闪过前世深宫中的一幕幕。
那些真正能走到最后的女人，哪个不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主动出击？
剧本里这种只会默默忍受、自我感动的“白月光”，不过是宫斗剧里活不过三集、被人当成垫脚石踩着上位的悲情炮灰罢了。
将这种亡国之相的女人立为标杆？
难怪。
难怪这个朝代的人，衣着如此不伦不类，行事也这般没有章法。
“白月光？”沈昭安看着王PD，缓缓吐出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现代的“偶像剧审美”上。
“是亡国的月光吗？”
王PD彻底被她这番歪理邪说给整不会了，他指着沈昭安，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副导演的催促声：“王导，凯爷回来了，直播要开始了！”
王PD深吸一口气，下了最后通牒：“沈昭安，我不管你发的什么疯，总之，直播开始后，给我照着剧本演！不然，后果自负！”
说罢，他摔门而出。
化妆间里，只剩下沈昭安一人。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份薄薄的、却似乎承载着她“命运”的纸张，眼神幽深。
让她扮演一个摇尾乞怜的弱者？
抱歉。
她沈昭安，死，也是死在皇后的尊位上。
摇尾乞怜？
本宫，不会。
……
十分钟后，直播重新开始。
所有的嘉宾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沈昭安。
王PD在镜头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陆衍凯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环抱着双臂，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王PD清了清嗓子，试图把流程拉回正轨，他对着沈昭安，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昭安啊，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性格比较内向，其实是想用一种……嗯，比较特别的方式和大家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对吗？”
这是他给沈昭安的最后一个台阶。
只要她顺着往下走，承认自己是在“开玩笑”，那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被勉强解释为一场笨拙的“整活儿”。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屏住了呼吸。
【快说“是”啊！傻姑娘！给了台阶赶紧下啊！】
【估计是被PD骂了吧，看她还敢不敢作妖。】
【唉，终究还是要向资本低头，没意思。】
沈昭安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极具颠覆性的弧度。
她没有回答王PD的问题，而是将那份被她攥在手心、已经有些褶皱的剧本，拿了出来。
她直视着正前方那台红灯闪烁的主摄影机，仿佛在透过这面“镜子”，对千万“臣民”宣告。
“此等矫揉造作之态，靡靡惑主之音，”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源自骨血的傲然，“在本宫看来，皆是祸乱朝纲的源头。”
话音未落，她双手发力。
“撕拉——”
一声清脆的裂帛之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本宫，不演。”
“撕拉——”
又是更加彻底的一声。
那份承载着“白月光”人设的剧本，在她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
最后，如同一只只残破的白***，从她指尖飘落，散了一地。
全场，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PD的表情，从警告，到震惊，再到绝望，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完了。
网红女嘉宾林薇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作吧，继续作，把自己作死最好！
而陆衍凯，一直慵懒靠在椅背上的他，在沈昭安撕掉剧本的那一刻，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他看着那个站在一地碎纸中，却依旧身姿挺拔、神情冷傲的女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名为“兴味”的火焰。
这个女人……
有点意思。
不，是相当有意思。
直播间的弹幕，在静默了三秒钟之后，以一种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姿态，彻底喷发了。
【撕了！！！她居然真的把剧本给撕了！！！】
【卧槽！卧槽！卧槽！我的天！刚！太刚了！这是我2025年见过最刚的女明星！没有之一！】
【啊啊啊啊啊啊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娘娘的“弹幕禁军”！谁敢黑她我第一个冲！】
【“本宫，不演。”草！这句话太帅了！我要设成我的手机铃声！】
【#硬刚PD第一人#，这个热搜给我锁死！谁都别想抢！】
【王PD的脸已经绿成黄瓜了，心疼他，但又好想笑哈哈哈哈！】
【#她以为自己在拍清宫戏#，我错了，她不是以为，她就是！】
现场的混乱，弹幕的狂欢，汇成了一曲冰与火之歌。
沈昭安，就是那风暴的中心。
僵局，必须有人来打破。
而这个人，只能是陆衍凯。
他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沈昭安面前。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嘲讽，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总是挂着一丝不耐的俊脸上，此刻竟带着一抹真实的、近乎于欣赏的笑意。
“有意思。”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那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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