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寿僭

付行风在这深山当中迷了路,本该两日前就该抵达。方才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应,想来是因为这阴马坡驿馆闹鬼的传闻,导致人去楼空了。刚想翻墙进去看看,就听到前院里传来说话声。

随着被他一脚踹开的大门倒塌卷起的烟尘散去,付行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云栖鹤,康鼎龙和蒯娄三人,此时已是狼狈不堪。

他一眼就认出那云栖鹤的穿着是七玄宗的内门弟子打扮,意味深长的歪着嘴角笑了笑。

伯哕此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往日这阴马坡驿站因闹鬼传闻,十天半个月也等不来一个客人,好容易上门一个,大多都是外地来的不知情的家伙。今晚却是没过三更便来了三拨人,不过,他并不清楚付行风的底细,只当是又送上门的猎物,为他的极阴之体供养罢了。

“兄台……莫要在此处久留,速速离去!”此时筋疲力竭的云栖鹤还挣扎着朝付行风提醒道,但付行风却不为所动。

云栖鹤似乎也看出了付行风并非是那种一无所知就敢来此地的人,不禁发问:“莫非兄台是同道中人?师从何派?”

付行风只是捂着嘴,挡着烟尘缓缓走到付行风身侧,略有调侃意味的说道:“都被打成这样了,嘴皮子还这么勤快,歇着吧你就。”

云栖鹤倒是并不在意,而是在康鼎龙的搀扶下奋力起身:“他们一人是鬼,另一人半人半鬼,你一个人不好对付,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云栖鹤从袖中抖出三张玄冥离火诛邪符,分别夹在指缝当中。此符和方才的青烛照的幽冥烈火同源,只是威力低些,但也可起到牵制作用。

付行风并未阻拦他,心中所想便是由他去好了,反正拖不了自己的后腿。

“哼哼……”驿馆屋前的伯哕突然冷笑一声:“来一个……又来一个……不管你们这群蝼蚁今天来多少,都得死在这院子里。”

自打付行风进了这驿馆前院,就没正眼打量过伯哕与伯符两兄弟,说来也奇怪,本该是应声魍的伯符,按常理来说,只有当伯哕受到伤害时才会现身,如今却已在常态下现身许久。

付行风打量了一番伯哕,微挑眉梢,似乎来了兴致:“哟,极阴之体?”

本想出手的伯哕微微一颤,似乎没想到付行风竟然有如此眼力,稍作惊讶道:“你竟然能看出来?”

付行风冷峻的眉眼略略舒展,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那有何难,我也是。”

“你竟然也是极阴之人?”伯哕这次真是有些惊讶,他活了六十余年,还是头一次见拥有和自己一样体质的家伙。

“看来你能驱使这鬼,并非偶然,他死前应该沾染了你身上的血吧?”

“你……你怎会知道?”伯哕大惊。

“看来你并不清楚极阴体究竟是什么,只是歪打正着了。那我今日就大发慈悲的说给你听,也无妨,反正你也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极阴之人的血,有特殊的功效,可以和非人之物签订血契,不过……利弊各半就是了。”

“那鬼是他的哥哥!”云栖鹤突然插嘴,惹得付行风有些不悦的回头:“什么?你该不会以为那鬼护着他是跟他兄弟情深吧?”

“这鬼难道不是应声魍?”

“应声魍?那是什么玩意,你们七玄宗自己起的名?真够拗口的。”

“呵……”伯哕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似的冷笑:“难怪……我这么多年还纳闷,明明我亲手杀了他,他为何还要一直护着我,原来是被我无意中定下了血契。”

付行风冷漠的瞥视了伯哕一眼说道:“这么多年……看来你活得已经很久了,身体应该也出现异样了吧。”

伯哕一把扯开自己的下摆,露出两条干枯腐烂充斥着虫洞的小腿,好不渗人!

“没错,这就是我说的弊。鬼杀人便可增强鬼气,鬼气化为阴气又输送给驱鬼之人。驱鬼之人,靠吸食阴气为生。看起来是不是很完美?但其实不然,驱鬼之人虽然表面看起来长寿些,但只是阴寿过剩,肉身却会加快腐烂,日夜要忍受尸虫入体钻心之痛,最终多会被逼疯,变成非人非鬼的……阴寿僭。《百祟图考》有云——肌理溃若败楮,阴浊滃然。蛆蝡蠹其膏肓,白骨隐现。形若槁灰之囊,精泄于外,百蠹宴于中。”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伯哕死死盯着付行风,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但付行风只是轻描淡写的答道:“我只是个……爱杀妖鬼的闲人罢了。”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你一定有办法治好我!我会慢慢折磨你!直到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伯哕突然暴起,和伯符一左一右朝着付行风杀去!付行风却是不紧不慢,单足立地如鹤栖寒松,另一腿盘膝悬空,似坐非坐,身形稳若山岳。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本子,在上面画了几笔,口中呢喃道:“二百五十三?算了,半鬼就不充数了,免得师父又唠叨。”最后,他在本子上写下——二百五十二。

此时那伯符已经杀到付行风身前不足三丈,见付行风还未有所动作,云栖鹤只好先打出三枚玄冥离火诛邪符,只可惜他现在气力不足,有些油尽灯枯,这三张符咒打在伯符身上只燃起了巴掌大的绿色火花就消失殆尽,并未起到任何阻拦作用。

但云栖鹤时刻谨记七玄宗的师门教诲,不可让无辜之人死于自己眼前。他竟然一个箭步上冲,妄图替付行风挡下伯符这一记鬼爪。

付行风皱了皱眉头,趁他还没误事,一把将他扯飞数米,不耐烦的说道:“你给我起来,别添乱。”

飞出去的云栖鹤此时双眼瞪如铜铃,心中暗道:此人何等手力?如此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自己的肩膀处竟然传来了如大山压顶一般的万钧之力,但却并不疼痛,此种发力阴柔相济。

又见云栖鹤周身突然笼罩起一片暗红色妖气,竟然如陈年血痂化成的浊浪,粘稠得近乎实质,仿佛千万道凝结的血丝在空中蠕动,连月光都被染成浑浊的绛色。

莫非他是妖!?

不……不对,方才他说话举止,绝无一丝妖气泄露,除非他是修炼千年以上的大妖,能将妖气完美藏匿。

但妖……向来与七玄宗势不两立,他为何要救我?

云栖鹤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现在只想回到七玄宗再修炼个几十年。心中不断感慨……这山,还是下太早了。

倏地之间,一把黑色古剑从付行风背后飞出,和伯符缠斗在一起,鬼爪和古剑交锋之时,不断发出冰冷铁器相撞般的脆响!

那古剑攻势极其凶猛,每一道剑锋划过都夹带着暗红色的腥风,其中混杂着浓重妖气。伯符似乎极其忌惮这古剑的攻击,拼命闪躲,但那古剑速度之快,人的肉眼几乎无法跟上它的动作,即便是鬼,也不能。

云栖鹤突然想起师父曾说的话:人可以伤妖,可以镇鬼,但终究无法真正消灭这些邪祟。但妖可以杀鬼,鬼亦可以杀妖。大多七玄宗修炼的秘法……最终还是要靠妖的力量去消灭妖,或是鬼。这也是含丹术的核心。

眼前之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但却驾驭着一把妖剑……方才他说过,极阴之人可以和非人之物签订血契,莫非……他和这把剑?

此事已经超乎了云栖鹤的认知,他再看向伯符之时,那方才令他无比头疼的厉鬼此时已被古剑压制,几乎无法反抗。伯哕见伯符此时抽不出身来,抄起剔骨尖刀,以鬼魅般的速度刺向付行风,哪料付行风只是伸出两指对着古剑轻轻一勾:“朱狱,回来。”

上一秒还在压制伯符的古剑,瞬间化作一缕猩红雾霭,其中隐约浮现红黑衣袂翻飞的女子身影。雾影未散,剑锋已横亘在付行风身前,嗡鸣如泣。

“没意思,不玩了,朱狱,解决他们。”

付行风站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身前的古剑却突然暴起三尺血芒。剑锋未动,剑光已如赤练横空。

伯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欲化雾遁逃,朱狱却骤然爆发刺目血光,剑锋未至,剑气已如锁链缠上他的魂体。

——‘嗤!’

剑尖贯入伯符眉心,他浑身鬼气竟如烈油遇火,轰然燃烧,惨绿的鬼火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尖啸,眨眼间焚成一道扭曲黑烟,被剑身吞噬殆尽。

伯哕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付行风对手,转身便逃,可刚迈出半步,朱狱已自行折返,剑锋划过他的脖颈……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缕缕灰白魂魄自伤口抽离,被剑刃吸入。他的身体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哗啦’一声坍塌,化作一地骨灰,被夜风吹散。“

在云栖鹤震惊的目光中,那名为“朱狱”的古剑不知何时已经返回了付行风背上的剑鞘,像是调皮似的抖动了几下。

付行风微微侧头,像是在对古剑说话:“怎么了?不好吃?哎,最近都是这种货色,下一个,我一定找个好点的,给你换换口味。”

付行风像是无视院子里的剩下三个活人似的,转身就要离开,云栖鹤再也忍不住,赶忙起身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付行风停下了脚步,用不经意的目光盯着云栖鹤看了一会,说道:“你还是别惦记这些你不该问的,提醒你一下,你肚子上的洞还在流血呢,这方圆十里都找不到医馆,小心变成干尸。”

说罢,付行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驿站。那云栖鹤也顾不上一身的伤,他就是要弄个明白,紧跟着快步追了上去。身后的庞鼎龙和蒯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就吓破了胆,见云栖鹤走了,望着这驿站不禁浑身打寒战,还是蒯娄反应了过来,忙道:“大人,他们都走了!咱们要不先跟上去,这……这荒山野岭的……保不齐再有什么东西!”

康鼎龙一拍脑门:“对,你说的太对!快,跟上那两个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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