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日子，算是暂时安顿下来了。暖和，有吃的（虽然也就是棒子面糊糊、煎饼卷大葱，偶尔有点腊肉干菜），伤员也能养养伤。赵大夯的腿，用了铁算盘给的土方子（一种黑乎乎、臭烘烘的草药膏子），居然没继续烂，肿也消下去不少，人精神多了。李山河胸口还是疼，但也能忍着活动了。就是肩膀那点酸痛，时不时冒出来，伴随着那几声算盘珠子响，让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铁算盘这人，看着粗豪，心思却细。他对李山河这帮“国军溃兵”挺照顾，但也保持着警惕。李山河的人被安排在山洞靠里的地方，离土匪们放粮食和家伙什儿的角落有点距离。那个通往后山老河道的秘密出口，更是被两个土匪日夜守着，不让靠近。
李山河也识趣，约束着手下，没事不瞎溜达。倒是林书远这小子，跟铁算盘手下那个外号“老六”的大脑袋土匪混熟了。老六是个话痨，没心没肺，喜欢听林书远讲城里的事儿，讲打鬼子。林书远呢，就趁机套话，把铁算盘这伙人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
“连长，”这天林书远趁着给李山河送糊糊的机会，压低声音说，“铁算盘他们，以前也是附近村里的庄稼汉，被鬼子和汉奸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山落草。他们抢的都是汉奸维持会和鬼子的运输队，对穷苦人还行。那个秘密出口，老六说叫‘鬼跳涧’，出口在一条干涸的老河道里，上面全是乱石荆棘，鬼子飞机都瞅不见！”
李山河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这地方不错，易守难攻，还有退路。要是能把铁算盘这股力量拉拢过来…正琢磨着，耳朵里那算盘珠子声又响了——啪！啪啪啪！这次好像比平时急一点？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山洞里。土匪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塘烤火、擦枪。铁算盘坐在他那块虎皮石头上（一块像老虎皮花纹的大石头），眯着眼假寐。角落里，一个瘦高个、三角眼的土匪，正低着头，用一块磨刀石使劲儿磨他那把匕首，磨得嚓嚓响，眼神却有点飘忽，时不时往洞口方向瞟一眼。
李山河心里咯噔一下。这三角眼，他有点印象，叫“黄皮子”，平时就阴恻恻的，不怎么合群。老六说过，这家伙以前在镇上当过伪军保丁，后来犯了事才跑上山，铁算盘收留了他，但不太待见他。
黄皮子…磨刀…眼神飘忽…
李山河肩膀的酸痛感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针扎一样！他猛地想起界首站地窖里那凭空出现的粮食！还有乱葬岗那晚，他用血抹在霉斑上装神弄鬼时，肩膀也是这么疼！
不对劲！有危险！
“书远！”李山河猛地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带着急迫，“去！悄悄告诉赵班长和咱们的弟兄，精神点！枪不离手！”
林书远一愣，看连长脸色不对，没多问，赶紧猫着腰溜到伤员那边去了。
李山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和肩膀的疼痛，走到火塘边，假装烤火，靠近了铁算盘。
“铁大哥，”他压低声音，用下巴朝黄皮子那边不易察觉地扬了扬，“那个黄皮子…靠得住吗？”
铁算盘猛地睁开眼，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看了看李山河，又瞥了一眼还在磨刀的黄皮子，眉头皱了起来：“李老弟…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李山河搓着手，“就是刚才看他磨刀磨得挺狠，眼神…有点飘。这大雪封山的，鬼子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他磨刀干啥？防狼？”
铁算盘没说话，脸上的横肉绷紧了。他混迹绿林多年，疑心病本来就重。李山河这么一点，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黄皮子这人，他确实不放心。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洞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是放哨的土匪示警的枪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叽里呱啦的鬼子嚎叫和歪把子机枪的扫射声！
“八嘎！支那猪！出来受死！”
“洞里的人听着！皇军包围了！缴枪不杀！”
鬼子！真他娘的摸上来了！
山洞里瞬间炸了锅！土匪们抄家伙就往洞口冲！铁算盘脸色铁青，抓起鬼头刀就吼：“顶住！给老子顶住洞口！老六！带人从鬼跳涧…”
他话还没喊完！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铁算盘身子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截带血的匕首尖儿，从他后腰透了出来！
他身后，黄皮子那张三角脸上，满是狰狞和疯狂：“铁算盘！你的死期到了！皇军答应给俺个保安队长当当！兄弟们！别跟着这穷鬼了！跟皇军干，吃香的喝…”
“喝你妈！”铁算盘不愧是悍匪，剧痛之下凶性大发！他猛地转身，鬼头刀带着风声就劈了过去！
黄皮子没想到铁算盘这么悍勇，吓得往后一缩，刀锋擦着他头皮过去，削掉一大块头发！
“操！给老子宰了这叛徒！”铁算盘捂着后腰，血汩汩往外冒，嘶声怒吼！
土匪们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离得近的几个土匪，红着眼就扑向黄皮子！
可洞口那边更危急！鬼子的机枪疯狂扫射，压得守洞口的土匪抬不起头！已经有鬼子兵嚎叫着往洞口冲了！
内忧外患！山洞眼看就要完蛋！
李山河眼睛都红了！他早就防着这一手！就在黄皮子捅刀子的瞬间，他已经动了！
“大夯！带人堵住洞口！别让鬼子冲进来！”
“书远！带老乡和伤员，跟老子来！去鬼跳涧！”
他一边吼，一边像头疯虎一样冲向那个放粮食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铁算盘存的家底！
“李连长！你干啥？！”一个土匪以为他要抢粮，急得大喊。
李山河根本不理会，抄起刺刀，狠狠扎进其中一个麻袋！
刺啦！金黄的玉米粒儿像瀑布一样涌了出来！
“操！粮食！”土匪们心疼地叫起来。
李山河却看都没看，又扎破第二个！第三个！全是粮食！他肩膀的酸痛和算盘珠子声越来越急！啪！啪啪啪！
终于！当他扎破角落里一个看起来不太起眼、沾着点霉斑的旧麻袋时！
哗啦！
白花花的大米！颗粒饱满！足足半麻袋！
“书远！扛上这袋米！快！”李山河眼睛放光，指着那袋白米！这绝对不是铁算盘的存货！这山里哪来的精米？！
林书远虽然不明白，但毫不犹豫，和另一个兵冲过来，扛起那半袋米就跑！
“铁大哥！还能走不？走！”李山河冲到捂着伤口、脸色惨白的铁算盘身边，架起他就往山洞深处那个被守着的秘密通道口跑！
“黄皮子！我日你祖宗！”铁算盘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回头瞪着被几个土匪乱刀砍翻在地、惨叫连连的黄皮子，目眦欲裂！
守通道的两个土匪已经挪开了伪装的大石头，露出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快！快进去！”李山河吼着，让林书远他们扛着米，带着伤员和老乡先钻进去。
洞口那边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赵大夯带着人死命顶着，不断有人倒下。
“大夯！撤！快撤！”李山河急得嗓子冒烟。
赵大夯腿上伤没好利索，但凶悍不减，抡着大刀片子砍翻一个冲到洞口的鬼子，吼了一嗓子：“弟兄们！风紧！扯呼！”带着剩下的兄弟且战且退，往通道口撤。
最后一个兄弟钻进通道，李山河架着铁算盘也挤了进去。守通道的土匪赶紧把大石头推上，外面鬼子的叫骂和枪声顿时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回响。
通道狭窄、潮湿、陡峭，只能摸着黑，手脚并用地往下爬。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味道。
黑暗中，铁算盘虚弱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李…李老弟…多亏了你…不然俺铁算盘…今天就栽在黄皮子那狗杂种手里了…”
“大哥别说话！省点力气！”李山河架着他，艰难地往下挪。肩膀的酸痛在黑暗里似乎减轻了，但那袋被林书远扛着的白米，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知道，这又是那邪门的“粮”在救命！
这算盘珠子，响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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