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春雨绵绵，山间早发新绿。
青湿的山阶，一年过百半，头须皆白的老者，肩挑扁担箩筐，筐内玉白圆萝、碧翠青叶、白玉珍珠装的满满当当，此刻正使着气力，往山上去。
自山底往上，踩着石阶数过九百九十九阶青石阶，可见一石碑。碑石上镌刻着“清凉山”三个大字，经过百年风吹雨打，仍屹立不倒。
“呼……”
越过清凉山石碑，再行一会，可再见一供人歇脚的破落亭台。此亭台据说原是金顶红柱，很是气派，六只红柱上刻着一些古老的文字，却不知何人所建，不知伫立在此多少岁月……
“爷爷，我你擦擦雨水。”石亭中，老者将肩上的扁担卸下，长舒一口气后，一只稚嫩的巧手伸至面前，握着浅色布帕，为他擦了擦额前、面上的雨水。
石亭外，倾狂肆意洒落的雨水，落在青石阶上，溅起阵阵水珠花。
石阶两侧，青坡绿意盎然，让人置身其中，只觉心静神凉，浑身轻松，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
山顶处，则更是灵韵神秀、七彩灵雾氤氲、仙鹤环绕，时不时还有阵阵仙鸣传来，不禁引人神往……
只是从这往上看去，山曲陡直，仿佛直入天穹云霄，常人要想登这山顶，怕是要受些苦头……
此地，名为清凉山。
山下有座清凉镇，三百年前，这里曾修出过一位得道清凉山祖。
传闻他飞升之时，曾有人亲眼见他驾仙鹤穿过云穹金光天门，得道飞升……
至此，天下各洲到此求仙问道之流，也多如过江之鲫……
山顶处，有一求仙门。
从此石亭，往上再行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即可达求仙门。也不知是不是那清凉山祖故意这样开凿的石阶，只知取意九百九十九易，九千九百九十九难。最后一阶，更是难如登天……
那些“鲤”，就是奔着那里去的。
只是想要入求仙门，不要钱，只求缘。
“所谓缘……”
“我知道，缘分嘛！”
石亭内，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抬眼望去，只见一对年纪相仿的兄弟哥俩，正在亭中玩耍。
哥哥剑眉星目，五官端正，虽只是少年，但也不难看出，日后定会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公子。
弟弟则相貌平平，浓眉大眼，头重脚轻，因为是家里的老幺，所以性格很是顽劣。
先前给老者拿布帕擦雨水的，则是他们的大姐，杨青。
她生的虽也是相貌平平，但小小年纪却十分懂事，平日里也只有她能镇住两个弟弟。
“小土，你别胡闹，阿爷正讲故事呢。”
“切～”幺弟杨土不以为意，以路边折的树枝为剑，指向老者身旁的姐姐，“青姐就喜欢听这些故事，待我日后成了仙人，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嘿，我看你又是讨打！”大姐杨青撸起袖子起身，跑过去挠幺弟杨土腰间的痒痒肉。
石亭内调皮捣蛋的幺弟，就立刻躲在自家二哥天赐身后，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忙喊：
“哈哈哈，青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二哥，救我！”
老者就坐在一旁，看着三个孙子孙女嬉闹。
老者姓杨，据说祖上曾出过厉害的皇帝和将军。
但是到了他这一代，没什么大的能耐，就只能做起了挑山工。
这所谓的挑山工，就是将山上人需要的东西，给他们送上山里去。
先前不是说，这清凉山山顶处有一求仙门么？
老者这箩筐里的东西，大部分就是送给他们的。
毕竟他们也还只是求仙门，不是成仙门，饭还是得吃的。
还有一些，则会送到山颈处的求仙客栈。
也是因为这求仙门的缘故，那些从各洲来的求仙问道的“鲫”，经常会久居在清凉山上。
这求仙门也不赶他们，每日的早课、晨练，这些人只要不捣乱，就都能跟着一起。但尽管是这样，能初窥门径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这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缘”。
“土儿，你不是说你知道缘么？”老者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说道：“那你来说说，什么是缘啊。”
听到这话，大姐杨青手里挠痒痒的动作总算是停下，幺弟杨土也总算有了喘息的时间。
“缘嘛，就是天注定的东西！”老幺杨土大声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阿爷，这清凉山的故事，你都说了好几百遍了，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哈哈，那你仔细说说，这求仙门的缘，究竟是什么？”老者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继续问他。
“这……”老幺杨土继续回答，“意思就是……这些人找不到缘呗！阿爷，缘是不是偷偷躲起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老者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土儿啊，你这就是平常，太囫囵吞枣的结果啊，哈哈哈哈！”
“囫囵吞枣？”幺弟杨土挠挠头，“我也没吃枣啊……”
“真笨。”大姐杨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道：“所谓人不找缘，缘找人的意思是。这山顶的仙门，只有有缘人才能踏进去，无缘之人，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踏入仙门。”
“阿爷，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哈哈哈哈，就是这个意思。”老者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笑着说：“还是阿青聪慧，一点就透。”
老者宠溺的揽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很是高兴地夸赞，女孩也在阿爷怀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阿爷，我倒是觉得……”一旁，站在石亭台阶边缘的二哥天赐，正把手伸出亭外，将天上落下的雨水聚集在掌心，“这缘，并非就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老者闻言来了兴致，当即面带微笑地看向石亭边，“天赐，幺弟和你大姐都说了对缘的看法。那么你也来说说看，你如何理解这缘？”
“缘，如同这天降雨露。”二哥天赐缓缓收拳，但他只是握住雨水，并未让雨水溢出，“它的出现，于这清凉山上的草木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可对我们这些上山的赶路人来说，则相反。只是，我们无法阻止雨水从天落下，亦如那些山门求仙问路之人，哪怕走过了九千九百九十阶清凉山石阶，也无终究还是差那一步……”
“嗯，缘是天注定的。”老者叹了口气，点点头。
“可我若执意要将这雨水接下，执意去走九千九百九十阶清凉山石阶，哪怕最后水珠从指缝溜走，哪怕仍未求得一线机缘，也是我自己的路。”二哥天赐轻轻握拳，将雨水轻灌至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对，这是你的路。”老者沉思片刻，再次点了点头。
“大姐，二哥在说什么呀？”幺弟杨土疑惑地挠了挠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二哥和阿爷，扭头看向身旁同样眉头紧蹙的大姐杨青。
“嘘，安静些……”大姐杨青没有解答，只是将食指竖在唇边。
“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是愚蠢，还是？”二哥天赐眼帘低垂，似心事重重，接着沉声开口道：“我想要探究的，只是这样无聊的事物……”
“这怎么能算无聊？”爷爷招手，将三个孙儿都招至身前，用那双挑起苦担，孕育三人长大的满是老茧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稚嫩的脸蛋，“阿爷没读过书，但阿爷知道，天道酬勤！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只要走的是坦荡大道，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那坚持自己的理念和道路，一定不是蠢！恰恰相反，那还是世间少有难得可贵的品质！我家天赐如此聪慧，以后一定会是位，如同清凉山祖般厉害的大人物！”
“再说了，不管你们日后如何，只要行端走正，那有没有出息，都是阿爷的好孩子啊～”
老者没有打压和取笑的话语，让天生聪颖，且心事重重的少年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那我呢，那我呢～”幺弟杨土高兴道：“阿爷，二哥能成为那么厉害的人，那我也得成为更厉害的人才行！”
“我看你啊，还得多吃点才行，小不点～”
“我才不是小不点！”
“哈哈哈哈哈！”
老者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幺弟杨土的头，亭台内一片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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