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绢丝般缠绕着丹房檐角,十二串风铃垂着水珠轻轻晃动,仿佛一串被露水浸润的碎星。
李微弱长老的指尖轻轻拂过第三具青瓷盆,长春草细嫩的枝身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试炼的艰辛。
“赵奢,幼苗期,真叶破鞘两片,灵脉未引。”
他屈指叩响惊堂木,声音里浸着七分苍凉与三分叹息,檐下避雨的麻雀扑棱棱惊飞,翅影掠过阶下青衫少年的肩头。
赵奢盯着盘中蜷缩如病蝶的草株,叶片上的水珠忽然碎裂,恰似他揉皱的试炼笺上那鲜红的“两分”,碎得让人心尖发颤,涩得眼眶发烫。
“天都峰的剑刃,不必强沾丹炉的灰。”左侧传来低哑却温热的声音。
张一六袖口的剑纹刺绣随动作若隐若现,指尖缠着染了丹砂的布条,拍在赵奢肩上的手掌还带着剑气的余温。
“三月前你以折枝剑意劈开三重幻境时,我看见你的灵气如野火燎原,那才是你的道。炼丹的事交给我们,剑气阁的云台还等着你的剑鸣。”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青瓷托盘轻放桌面的脆响。
张亦君培育的长春草被端至光亮处,叶片边缘流转的金色灵气与他束发的金丝相互辉映,丹房屋顶的琉璃瓦滤下冷光,将他的影子拓成一片薄金,斜斜铺在青石板上。
“张亦君,生长期,叶片宽三寸七分,分枝二十七,金缕缠丝大成。”
李长老叩响桌案,檐角风铃突然齐鸣,铜铃内壁的“百草”纹路泛起金光,与草叶灵气共振出细微的嗡鸣。
“七日育成这般长势……不错,六分。”
长老捋须而笑,声如洪钟震得炉中炭火轻颤。张亦君立在光影中,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漫过眉梢。
“张一六,生长期,叶片如剑戟散展,分枝九,四分。”
“孙倩,生长期,七处焦痕,三分。”丹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孙倩的长春草蔫巴巴伏在盘中,叶片上的焦黑斑点呈扇形绽开,分明是长剑挥砍的痕迹。
李淼攥紧袖口,指尖微颤:“师姐是不是又用了剑势?”
“剑修炼丹,不过是换个炉子舞剑罢了。”龙竹低头低语,发间沾着的草屑随动作簌簌飘落。
檐角风铃渐歇,余韵嗡嗡。
王皓的影子被炉火拉得虚浮,在屋顶晃成一团灰云。
就在李微弱长老开口之际,西侧传来剑穗扫过青砖的轻响,苏雨瑶抱臂而立,发间琉璃花随动作轻颤,眼底寒芒比檐角雨珠更冷:
“五分?他的草茎粗得像小孩胳膊,怕是用了催熟的肥料吧?”
这话一出口,王皓培育的长春草突然抖落几点荧光,三两只灵虫从叶间飞出来,翅膀上沾着淡粉色的粉末。
王皓却嘿嘿一笑,袖子里滑出半块茜色绣帕:“苏师妹怎么就能断定我没在荒园守了七天?你看这草根,浸的可是我体内全部的灵泉……”
“灵泉?怕是山下妙音阁姑娘的灵液吧!”
苏雨瑶甩出一句犀利的质疑,话音擦着王皓耳边飞过。
王皓的笑脸瞬间变得惨白,喉结滚动着不知如何辩解——这件事的风声,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漏的?
“你你你!简直血口喷人!我和林姑娘可是红颜知己……”
“够了!”李微弱挥袖之间,炉子里的火苗猛地窜高三尺,炉底的木炭都烧成了粉末。
“陈风守了七天,要是有作弊他怎么会不知道?”
檐角风铃突然颤动起来,竟然逆时针转了起来,撞得其他铃铛叮当作响。
苏雨瑶望着陈风腰间挂的戒律玉简,忽然想起今早看到的执勤记录上,王皓的名字后面并没有朱红标记,到了嘴边的反驳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戒律处的公正,不容置疑。”李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威严。
“王皓的成绩……作数。”
王皓擦着冷汗退到一边,经过孙倩身边时,袖子里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妙音阁独有的香粉味。
陈风捧着托盘走上前,李微弱扫过叶片上的虫蛀痕迹,声音里带着叹息:“王山水,一分。”
开阳峰的少年低头退下时,风铃忽然发出沙哑的响声,像是憋了很久的叹息。
“天都峰拿第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李飞的声音从东侧传来,他摸着腰间的玉牌,牌面上“天都”两个字和张亦君的腰牌一起轻轻震动。
“梅羸,生长期大成,根结盘龙,五分。”
这一声引得众人惊呼,那个身形像竹子一样单薄的少年上前半步,抬手致意。
他培育的长春草只有一尺多高,根须却长成了五行相生的图案,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灵气。
王皓盯着他手腕细得像麻杆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小子比我还瘦两圈,凭什么压我一头?”
“苏雨瑶……”李微弱的声音突然发抖,陈风捧来的托盘上,长春草竟然有三尺多高,叶片晶莹得像翡翠雕成的,顶端结着拳头大的朱红果实,果皮上天然长着灵气的纹路。
屋子里静得像深夜,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这是……成熟期?”李微弱手里的茶盏泼出热茶,在青石板上烫出焦痕。
苏雨瑶却歪着头,指尖缠着头发,心里暗想:“成熟期,那又怎样?”
不经意间,袖子里掉出一个空瓶子,正是用来装回灵丹的,现在已经空了。
李微弱颤抖着摸了摸果实,窗外突然响起惊雷,震得炉子里的灰烬飞扬,却见果实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把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化成了晨露。
丹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只有檐角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声响。
苏雨瑶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头发上的琉璃花。
张一六手按剑柄,忽然想起前几天路过药田,看见这丫头蹲在露水里跟草叶说话,当时只当是玩笑,没注意到那时的长春草不过才冒出嫩芽。
丹房里一片寂静,众人死死盯着苏雨瑶托盘里的长春草,顶端的朱红果实在丹炉的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果皮上的灵气纹路明灭不定。
“这怎么可能……”孙倩攥紧腰间的剑柄,指节都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她与苏雨瑶同属一峰,深知这小师妹连基础的控火术都经常出错,如今却育出了成熟期大成的灵植,果实表面的灵气纹路比张亦君的金缕缠丝术还要精纯数倍。
“三个月前李长老亲自培育灵草,用了两个月才进入生长期,她七天就成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少年袖子里的残页被指尖揉得发皱,丹道与剑道的冲突在心里翻涌,让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王皓盯着那朱红果实,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嘴角却勾起冷笑——他早就知道李微弱看重颜面,先前既已宣称戒律处全程监督,此刻若承认苏雨瑶的成果,岂非自毁“云城山第一丹师”的招牌?
首座上,李微弱与“执念”纠缠未果,只觉“丹道权威”四个字在心里烫得厉害。
他当然看得出这长春草绝非凡品,可七天育成成熟期灵植,纵是他闭关三月亦无把握。
目光扫过陈风抱臂站立的身影,这位他最信任的戒律堂弟子,此刻却成了困他的枷锁——否定陈风,即动摇公正根基;承认,则需推翻五十年丹道认知。
檐角雨丝忽然变急,远处雷云翻滚,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劈开云层。
李微弱浑身一震,只觉那惊雷正劈在自己心障上,将“丹道”二字劈得粉碎。
忽忆师傅临终嘱托:“丹道之上,还有天道。”
看着苏雨瑶懵懂的笑脸,再看果实上天然生成的灵气纹路,他忽然通透——原来真正的丹道至境,从来不是闭门造车的权威,而是顺应天道的顿悟。
王皓的冷笑戛然而止,却见李微弱起身,掌心灵气轻覆果实,看向苏雨瑶的目光里已满是释然。
“倒是老夫自视甚高了。”老者的声音里有释然,也有苦涩。“这天下之大,老夫的眼界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此等灵物,当得起十分。”
话音落下时,又一道惊雷炸响,却无威压,反似天地同频的顿悟之音。
李微弱纵声长笑,小心翼翼捧起草株,如捧初生婴儿:“好一个‘结出因果’!老夫竟被‘丹道’二字困了五十年,忘了初心!”
“十分!这样的灵物,当得起十分!”他的宣告震得梁上尘埃簌簌。
王皓望着长老眼底的热烈,心中的算盘终是落了个空。
“苏雨瑶,诸峰会试过后随老夫去药田论道几日如何?”
李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虔诚,“老夫要亲耳听听,草木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炒栗子:“长老是想听故事吗?昨晚上我看见萤火虫,它们翅膀上有星星……”
丹房里的众人听得哭笑不得,唯有檐角风铃重新响起,似在应和这跨越丹道的奇妙共鸣。
晋级名单宣布时,暴雨突然停了。
赵奢看见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上,却感释然——比起丹炉,或许剑锋才是他真正的归途。
李微弱长老的狼毫笔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苏雨瑶、张亦君、王皓、梅羸……”
他将笔重重放下,掷笔声如剑入鞘,漏下的尘光恰好漫过名单,为这场颠覆认知的丹道试炼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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