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子被靴子碾得“簌簌”作响。
云梦之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深秋里即将飘落的蝶翼,待他缓缓睁开双眼,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千年玄冰,能瞬间将周遭的温度都凝结成霜。
洞口处,那道让他日夜悬心的身影终于拨开藤蔓晃了出来。
云梦之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眨眼间就拦在少年身前,目光像细密的渔网,将对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眉心也跟着越皱越紧,仿佛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眼前的少年安静得有些反常,周身气息平稳得就像无风的湖面。
按理说从试炼洞出来,要么带着心魔作祟的躁动,要么沾着历经磨难的烟火气,可他倒好,干净得如同刚从晨雾里摘下来的露珠,半点尘世的痕迹都寻不到。
“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云梦之的声音里,疑惑和担忧像缠在一起的丝线,怎么理都理不清。
梅羸眨了眨眼睛,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发梢上还沾着从洞顶掉落的尘土,像顶着几片枯叶:“我在里面睡着了,好像睡过头了,真是对不住……”
云梦之揉着眉心,好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满是疲惫和无奈:“你在这试炼洞里整整困了三个月!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袖子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却怎么都凝聚不成形,就像快要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摇晃:“你身上的心魔气息弱得像游丝,我找遍七十二处幻境节点,连你的衣角都没摸着!”
梅羸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强压下满心的惊惶:“三个月?可我明明只记得在空地上打了个盹儿啊……”
少年的眼神里一片茫然,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段记忆:“那地方平坦得像面镜子,连影子都留不住,我一闭眼,再睁眼就看见您了。”
云梦之盯着少年的眉心,又是一声长叹:“先不说这些了。诸峰会试的结果等我回山宣布,你先回白芍峰报个平安吧。”
他抬手朝竹林外指了指,竹青色的衣袖在风中扬起半道弧线,衣袂翻飞间尽是藏不住的疲惫。
“你师姐每天天一亮就来这儿等,再不去,她眼睛都要望穿这片竹林了。”
说着,他又指向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整整九十天,真是不敢想……”
袖子里青光一闪,刻满符文的玉简“啪”地碎成了齑粉:“赶紧回白芍峰报平安,明天正午准时上山,别让长老们久等。”
话刚说完,云梦之周身腾起青色剑芒,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主峰飞去,在天幕上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银色痕迹,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羸望着那道剑光消失在云层深处,一转头,就看见苏雨瑶倚在青竹旁。
她月白色的裙裾被风吹得轻轻翻卷,如同盛开的花瓣,腕间的铃铛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正低头拨弄着发丝,指尖在青丝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数着什么。
忽然,熟悉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她猛地转过身,连配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小师弟!”苏雨瑶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鬓边的碎发,可快到跟前又突然停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
见他衣摆干净整洁,一点狼狈的样子都没有,那颗悬了三个月的心才“扑通”落回原处。
“我还以为你被困在幻境里出不来了……父亲今早还说,要是再找不到你,就去主峰请东舟长老帮忙……”
梅羸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莫名其妙的三个月,只好指了指山下,嘟囔着说:“师姐,我饿了,咱们先回峰上吧。”
苏雨瑶破涕为笑,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落叶,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早给你备好了,就知道你肯定饿坏了。”
转身时,她的衣袖擦过青竹,竹身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她每天来这儿等候时,用指尖剑气刻下的印记,每一道都刻着她的牵挂和期盼。
两人并肩走在竹林里,脚下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轻声诉说着思念。
梅羸低头盯着鞋尖上沾着的草屑,故意不去看师姐泛红的眼眶。
他心里清楚,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幻境里睡了整整三个月,怕是要被拉去丹房,灌上十斤醒神汤。
夕阳把竹叶染成了碎金,两人踩着满地的光影往前走,晚风送来远处主峰悠悠的钟鸣声。
白芍峰山门的琉璃灯早已亮起,暖黄色的光晕像融化的蜂蜜,洒在地上。
苏九真站在厅口伸长脖子张望,一看见梅羸,激动得猛地一拍大腿,腰间的酒葫芦都跟着晃了晃,灵酒溅出不少:“可算是回来了!”
走进厅里,长桌上摆满了白芍峰的拿手好菜:清蒸云台鲈冒着鲜香的热气,碧梗灵米糕软糯得直颤,还有用主峰寒泉冰镇过的荔枝膏,晶莹剔透,光是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
梅羸刚坐下,孙亮就往他碗里堆了三只油亮亮的烤灵鸡翅膀,严宽则默默递来一杯醒神茶,两片新鲜的忘忧草叶在茶水里轻轻舒展。
“咱们峰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苏九真举起夜光杯,杯中晃动的灵酒映着他湿润的眼角。
“来,敬咱们的小状元!愿你以后修行的路顺顺利利,早日报答师恩!哈哈!”
众人笑着白了他一眼,却都纷纷举杯。
梅羸望着杯中晃动的光影,突然鼻子一酸。
他想起三个月前,白芍峰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再看看现在,厅里烛火摇曳,每张脸上都挂着真心的笑容。
原来被人惦记、被人关心的感觉,比独自一人时的寂静,要温暖上千倍万倍。
窗外,一轮圆月慢慢爬上竹梢,银色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
梅羸咬了一口甜糯的灵米糕,忽然觉得,就算天池里藏着再大的机缘,也比不上此刻手中这杯温热的灵茶,比不上身边这些熟悉又亲切的面孔。
苏九真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琥珀色的灵酒在夜光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咱们白芍峰窝在山脚吃苦的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说着,他重重地拍了拍梅羸的肩膀,震得少年差点打翻面前的灵米粥。
“当年大师兄临走前攥着我的手说,‘师父走了,这峰就交给你了’……现在,我总算是能给九泉之下的他一个交代了!”
厅外的晚风裹着竹子的清香吹进来,悬灯被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在墙上晃出朦胧的影子。
大概是酒喝多了,苏九真的话也变得格外多。
酒过三巡,老人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他晃悠悠地站起身,袖口不小心扫倒了桌上的灵果盘,果子咕噜噜滚了一地:“你们带小师弟去……去看看他们……”
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踉跄,孙亮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老人摆了摆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在严宽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竹厅。
月光给后山的墓地镀上了一层银边,透着股说不出的静谧。
孙亮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王师弟……”他弯腰用袖口仔细地擦着碑面,动作轻柔又缓慢。
苏雨瑶蹲下身,把一束忘忧草放在坟前,指尖轻轻抚过坟头的新土,轻声说:“前几天下雨,我总觉得这土包好像矮了一些……”
梅羸跟着众人一起跪下,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师弟们,”孙亮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咱们峰出了个好苗子,以后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光在墓碑间织起一张银色的网,清冷又孤寂。
梅羸磕头时,闻到新土里混着朱砂和铁锈的味道,前几天的雨也没能完全冲散这股奇怪的腥气:“可能是前几天山脉震动,震落了些浮土吧。”
严宽突然扯下头巾,说:“夜里露水重,咱们回去吧。”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梅羸在醉意中沉沉睡去,突然感觉腰间的灵气烫得厉害,像被火烧一样。
恍惚间,他看见一片空白的镜面,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苏雨瑶的脸。
可那张脸却扭曲得可怕,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少年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手心里渗出了一道血丝,在月光下,像一滴长长的泪痕。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