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身陷囹圄

惊心动魄的寂静在密林中炸开,瘦老者“臭干鱼”的嘶吼像把钝刀,狠狠劈开了午后慵懒的空气:“死胖子!你他妈的死胖子!没事你去抓什么青鸾!害死老子了!”他干枯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指着地上那摊刺目的暗红,那颜色如同干涸的伤口,正贪婪地吸吮着最后一点天光。小姐那顶精致的儒生方帽,可怜兮兮地躺在血污旁边,像一片被暴风雨打落的花瓣。

那被唤作“死胖子”的黑衣老者,一张圆脸此刻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额头滚落,砸在脚下的枯叶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噗”声。“这……这咋办?”他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破棉絮,声音嘶哑变形,之前的火气早已被无边的恐惧碾得粉碎,“万一……小姐要是……我们……”巨大的身躯筛糠般抖着,脚下踉跄,差点被一块凸起的树根绊倒。

胖子“噗通”一声跪在血迹旁,粗糙的手指狠狠捻了一把黏稠的泥土,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浓重的铁锈味直冲脑门。“血……是血!”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绝望地嘶嚎起来,“快看!快看哪!这有打斗的痕迹!飞刀!袖箭!还有这……我的老天爷!”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一片狼藉的空地,疯了一样扒开草丛,露出底下折断的树枝、深深的脚印和散落的各种暗器——闪着幽蓝光泽的飞刀深深钉进树干,精钢打造的袖箭散落一地,寒光刺眼。

“看这阵仗!对方人不少!是天一宗那些杂碎?还是太乙宗的王八蛋?!”胖子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心脏,“完了……臭干鱼,我们回去怎么交待?扒皮抽筋都不够啊!”

“不对!”瘦子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枯瘦的身影在凌乱的战场边缘快速移动,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隼。他俯身捡起一把崩了口的飞刀,又仔细查看几处被利刃斩断的灌木茬口,最后,目光死死锁在草丛里一截断剑上。那剑身断裂处扭曲狰狞,显然是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砸断的。“太蹊跷了……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抓她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又是飞刀又是袖箭,还折断了这般精良的兵刃?”他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天一宗、太乙宗?他们若真冲着小姐来,随便派个外门弟子,一根手指头也就够了,何必这般兴师动众,留下满地的杀伐痕迹?”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没有尸体!没有残肢!小姐……小姐一定还活着!只是被抓走了!快!死胖子,别嚎丧了!循着痕迹,找!拼了老命也要把小姐找回来!”他一把抄起地上那截沉重的断剑,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影已如一道灰影射入林莽深处。胖子被他一喝,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上,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林间擂鼓般响起。

千里之外,庆州西北的深谷,巨岩垒砌的城墙如同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险峻的山势之间。城墙之内,便是以捕捉、豢养、贩卖小妖而富甲一方的拓家堡垒。堡垒深处,森严的议事厅内,拓家族长拓万里端坐于上首黑檀木大椅上,指尖悠然捻着颌下几缕长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下首垂手侍立的拓三千,是他颇为倚重的侄子。

“老三,此番功莫大焉!”拓万里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擒回那猿妖林一,已是难得,更难得是夺了妖族至宝——乾坤棒!”他目光灼灼,如同猎人欣赏着陷阱中垂死挣扎的珍兽,“此物,关乎我拓家百年气运!”

拓三千心中疑云重重,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小心翼翼地试探:“二叔,这乾坤棒……恕侄儿眼拙,实不知有何特异之处?一路押解回来,把玩再三,不过是一根沉重些的棍棒罢了。”

那根黑黢黢的棒子,在押解途中他私下与心腹反复验看,除了材质非金非石异常沉重,实在找不出半分传说中的神异。

拓万里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无形的耳朵,却掩不住那份贪婪的灼热:“乾坤棒,乃妖圣旧物!传说棒中藏有天妖界最大的秘密,关乎飞升成圣的至高大道!得此棒者,便能号令万妖,莫敢不从!你说,厉害不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砸在拓三千心上。

拓三千心头剧震,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原来如此!难怪二叔如此重视,不惜代价也要活捉那小妖回来。只是……那小妖林一,不过是个被挖了妖丹的废物,他又如何能得到这等至宝?棒中秘密,他可知晓?”他心中的疑窦更深了。若此棒真有如此威能,怎会落在一个连妖丹都保不住的落魄小妖手里?

“问得好!”拓万里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冷酷的赞许,“所以,才要撬开他的嘴!地牢那边,手段不必吝啬。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他把这棒子的来龙去脉,肚子里那点东西,一滴不剩地给我吐出来!”他挥了挥手,拓三千会意,躬身行礼,无声地退出了这弥漫着权欲与血腥气息的厅堂。

地牢深处,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浓重的血腥、陈年霉烂以及粪便的恶臭。仅有的一线月光,像一柄生锈的钝刀,艰难地劈开厚重的黑暗,斜斜地钉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映出上面斑驳的、不知是水渍还是干涸血痕的污迹。林一被儿臂粗的铁链紧紧捆缚在冰冷的石柱上,粗糙的铁环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钻心的摩擦痛楚。额角被打破的地方,血痂和尘土混在一起,干硬地黏在皮肤上。百无聊赖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让他昏昏沉沉,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漂浮。

“呜……呜……”一阵极力压抑却终究泄露出来的抽泣声,如同幽暗角落里老鼠的啃噬,细碎而执着地钻进林一的耳朵,硬生生将他从混沌的边缘拽了回来。他吃力地偏过头,努力在昏暗中分辨。对面那根同样冰冷的石柱上,五花大绑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白天在拓家广场上为他挺身而出的那位“公子”。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轮廓,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此刻正透过朦胧的水光,幽幽地、带着一丝无处发泄的怨怼看向林一。

“咳咳,”林一喉咙干涩,声音嘶哑,“这位公子……今日连累你落得这般田地,实在……实在是对不住。”心底那份感激是真切的,看到对方此刻的狼狈,内疚更是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对不住?”对面的少年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冷又硬,像甩过来的冰碴子,“对不住顶什么用?你不是睡得挺香吗?理我做什么?”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委屈和怒火交织翻涌。

林一被噎了一下,有些委屈:“这……公子,被关进来时,我……我问过你姓名,你也未曾搭理我啊。”他记得自己曾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我凭什么要搭理你?”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刺破地牢的死寂,“你问我,我就必须答吗?你以为你是谁?我不乐意理你!偏不理你!你又能如何?”他积攒了一整天的恐惧、屈辱、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脑儿泼向这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小妖。林一张了张嘴,看着少年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张倔强又苍白的脸,终究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垂下眼帘。

牢房里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和铁链偶尔摩擦石柱的刺耳声响。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再次灌满了这方狭小、污秽的空间。时间仿佛被这沉重的黑暗和恶臭凝滞了,缓慢地流淌,每一刻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只硕大的潮虫肆无忌惮地爬过少年裸露的脚踝,或许是背后石柱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和排泄物的腥臭气息再次浓烈地钻入鼻腔,少年终于爆发了。那声音尖利、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忍受的崩溃:“喂!你这个小妖!脾气倒是不小!说几句又生气了?又装聋作哑是不是?……这种比猪圈还脏的地方!你怎么还能睡得着?!你感觉不到吗?!你头上!就在你头发里!有东西在爬!是蟑螂!又黑又大的蟑螂!!”他几乎是尖叫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恶心和恐惧而剧烈地扭动,铁链哗啦作响,“还有这柱子!呕……腥臭!恶心死了!拓家的人都是蛆虫!

这捆我的铁链!上面全是铁锈和……和不知道什么污垢!那味道……我快被熏死了!啊——!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衣服里面爬!虫子!一定是虫子!放开我!放开我!”

林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彻底清醒,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果然感觉头顶有细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动感。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对面那少年在铁链束缚下徒劳地扭动挣扎,像一只误入蛛网、濒临崩溃的美丽蝴蝶,心中的无奈几乎要满溢出来。“公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这……这里是地牢,不是客栈雅间。干净整洁……怕是奢望了。您……您将就些吧。”他顿了顿,看着少年那被泪水汗水糊满、写满绝望的脸,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语气真诚得近乎天真,“若是我能挣开这铁链,定会先将这牢里牢外,连柱子带铁链,里里外外都给您刷洗干净了,再……再让它们来绑您。”

“噗嗤!”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阴暗角落里骤然开出一朵小花。少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竟忍不住笑意。“呵……呵……”他边笑边喘气,眼泪还在往外冒,“你……你这小妖……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都能行动了,不先想着救我出去……居然还要绑我?还要洗干净了再绑?哈哈……你……你倒是傻得……傻得有点可爱。”

情绪如同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少年笑了几声,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怨气似乎随着这阵不合时宜的笑消散了不少。他费力地抬起被铁链磨破的手腕,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声音虽然还带着沙哑,却平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的好奇:“傻妖怪,你叫什么名字?看着……挺老实的。干嘛去偷人家的东西?”月光似乎亮了些,落在他脸上,洗去了一些狼狈,显出几分原本的清秀轮廓。

“我叫林一,”林一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名字出口,心底便掠过一阵钝痛,“本来……住在天妖界。是被……被那里的大妖抓住,挖去妖丹后卖到这里来的。”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那乾坤棒……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我……是我无意中捡到的。”他含糊地带过了最重要的部分,仿佛触碰那记忆本身就会引发蚀骨的疼痛。

“你是从天妖界被抓来的?”少年“宛二”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近来中洲界捕奴贩妖的勾当的确猖獗,“还被挖了妖丹?”他出身不凡,自然知晓妖丹对妖族意味着什么,看向林一的目光里,那份好奇之外,终于掺入了一丝真实的同情。

林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锁链:“是啊,现在……就是个没用的废人罢了。对了,”他抬起头,望向对面那苍白却难掩清丽的面容,真诚地问道,“小恩公,你叫什么名字?看你……斯斯文文的,竟如此侠义心肠。……谢谢你救我。”

“我叫……宛二。”少年迟疑了一下,报出这个名字,随即挺了挺单薄的胸膛,努力做出几分豪迈的样子,“我爹常说,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扶助弱小,方为善举!”他嘴上说得铿锵,心里却早已将那两个该千刀万剐的护卫骂了千万遍——胖瘦二尊者!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吃货!他早就察觉这两人一路鬼鬼祟祟地跟着,猜也猜到是父亲不放心派来的暗卫。正因如此,他才敢肆无忌惮地行侠仗义,谁曾想,关键时刻,这俩货色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害他落得这般凄惨田地!

“你以前……修出过妖丹?”宛二压下心头翻腾的怒骂,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林一身上,眼中带着审视,“能结丹的妖,至少也是炼气境了。怎么……怎么会被别人挖了去?”他出身大族,见识远超常人,深知妖丹对于妖族修士的重要性,那几乎等同于半条性命和全部修为。

“喂!林一!”宛二追问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地牢深处更深的死寂。林一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脸,身体在冰冷的铁链中微微颤抖。那一声追问,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血腥、最绝望的闸门。

天妖界各大族世家纷纷闭门避世,这片曾经沐浴在先祖荣光下的土地,骤然失去了秩序。族与族之间,昔日并肩御敌的誓言被贪婪的毒汁腐蚀,信任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算计、背叛和赤裸裸的掠夺。更可怕的是,一些丧心病狂的族群,竟悄然打开了界门,将中洲界的人族修士引入界内,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入。他们挥舞着法器,烧杀抢掠,将妖族的妇孺如同牲口般掳走,贩卖到遥远矿山深处,沦为不见天日的苦力奴隶。

年轻的林一,胸中燃烧着传承自父辈的烈焰,守护天妖界的祖训是他灵魂深处最滚烫的烙印。凭借着家传的巨猿撼山诀,他很快在混乱的漩涡中打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那些饱受欺凌、朝不保夕的小族,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纷纷携家带口,投奔到他的麾下。赞誉如同醇酒,日复一日地灌入他的耳中。他沉浸在这虚幻的荣光里,少年意气的棱角渐渐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膨胀的自信和……致命的松懈。他忘了,在这弱肉强食的妖界,实力才是唯一的通行证。而他林一,区区炼气中期的修为,在真正的风暴面前,不过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当数千名剽悍的天狼族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狼族特有的、混合着野性与孤傲的气息来到他的寨门前请求庇护时,林一的心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了。天狼族以勇猛善战闻名妖界,这股力量的加入,足以让他庇护更多的弱小!他仿佛看到自己正一步步实现那守护的宏愿。那一夜,篝火冲天,肉香四溢,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他与天狼族长郎溪勾肩搭背,狼族烈酒灼烧着喉咙,也烧热了胸臆。“郎兄!自此以后,你我兄弟同心!为守护这天妖界一方安宁,百死……不辞!”林一的声音被酒气熏得含混不清,却豪气干云。郎溪眼中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精光,大笑着与他重重碰碗:“百死不辞!”誓言在酒气中回荡,真挚得令人心潮澎湃。林一醉眼朦胧,看着郎溪那张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粗犷面孔,只觉得无比安心。酒液如同滚烫的铅流灌入喉咙,他终于支撑不住,烂醉如泥地瘫倒下去,沉入一片毫无防备的黑暗。

尖锐、凄厉、撕裂夜空的哨音,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寨墙在巨大的撞击声中轰然倒塌!埋伏已久的獠牙终于亮出——天狈族、黑熊族、魔蝗族!黑压压的潮水般的从山林中涌出,而在他们最前方引路的,赫然是昨夜还与他兄弟同心的天狼族人!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无数狰狞的面孔。刀刃砍入骨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叫、妇孺惊恐到极致的哭嚎、孩童撕心裂肺的呼唤……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瞬间将整个寨子变成了沸腾的血肉磨盘!

林一是被寨子中央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族人绝望的嘶喊硬生生惊醒的。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像有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胃里翻江倒海。他跌跌撞撞冲出自己简陋的木屋,眼前的地狱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冻结!火焰吞噬着房屋,浓烟滚滚,到处是奔逃、砍杀、倒下的身影。他目眦欲裂,踉跄着想冲向喊杀最激烈处,刚跑出几步,几道魁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狈族、熊族、蝗族,以及那位昨夜与他百死不辞的郎溪族长!四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残忍笑意,如同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

“林一兄弟,酒醒了?”郎溪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嘲弄。

“你们……!”林一又惊又怒,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涌出。他本能地运转功法,试图凝聚妖力,然而经脉中空空荡荡,宿醉带来的剧烈眩晕和肢体麻木让他连站稳都困难,更遑论催动那需要凝神静气的巨猿撼山诀。狈族长阴恻恻一笑,身影如鬼魅般欺近,淬毒的利爪带起腥风!黑熊族长咆哮着,巨大的石锤带着万钧之力当头砸下!魔蝗族长口中喷出腐蚀性的毒雾!而郎溪,那柄曾与他共饮烈酒的弯刀,此刻闪烁着最冷酷的寒光,刁钻狠辣地抹向他的咽喉!

林一勉强格开狈族长的毒爪,硬撼黑熊族长的石锤,“铛”的一声巨响,双臂剧痛欲折,踉跄后退。毒雾熏得他头晕眼花,郎溪的弯刀已如毒蛇般钻破防御!仅仅几个呼吸,他便被郎溪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太阳穴上。眼前一黑,天天旋地转,带着无尽的悔恨和难以置信,彻底失去了意识。

钻心刺骨、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整个腹腔被生生撕裂、掏空!林一在无法形容的痛苦中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处冰冷的石板上,小腹处被粗暴地剖开一个巨大的血洞!丹田气海的位置,空空如也!那里,本应温养着他苦修多年的妖丹!此刻,只余下血淋淋的破碎经络和裸露的骨肉!背上、胸前、双腿……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温热的鲜血早已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在身下汇聚成粘稠的一滩。身体的剧痛尚可忍受,真正将他打入绝望深渊的,是那丹田处令人窒息的空虚——妖丹被夺,修为尽废!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他艰难地转动着唯一还能控制的脖子,目光所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他收留的弱小妖族,有昨夜还一同饮酒的寨中兄弟……几十个狈族小妖,正如同屠宰场里最熟练的屠夫,面无表情地忙碌着。锋利的剔骨刀轻松划开尸体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白森森的妖骨被整根抽出,带着筋膜的妖皮被小心翼翼地剥离……林一胃里一阵翻涌,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却又被巨大的恐惧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知道,活着的妖族人可以卖去做苦力,而妖丹、妖骨、妖皮……在人族修士眼中,都是价值连城的炼器、炼丹材料。可亲眼目睹这同族相残、剥皮剔骨的修罗场,那视觉的冲击和心灵的寒意,依旧让他头皮炸裂,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曾以为,最大的敌人是界外贪婪的人族。他从未想过,为了利益,为了地盘,朝夕相处的兄弟会毫不犹豫地将屠刀挥向同族!他从小在巨猿族的庇护下长大,所见皆是依附于巨猿族、对猿族宣誓效忠的各族面孔。那份忠诚,此刻看来,如此脆弱可笑。它们依附于巨猿

族如日中天的绝对实力之上,而非他林一这个空有热血的年轻猿妖。昔日多少青年才俊围绕着他,称兄道弟,曲意逢迎……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人想巴结的,是巨猿族少主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势和资源,而非他林一本身。父亲选择带着族人退守祖地,封闭山门……这一刻,父亲那疲惫而深邃的眼神,那沉重的叹息,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沌的脑海——没有绝对的力量,守护的宏愿,不过是孩童天真的呓语!是引火烧身的愚蠢!

“嗬……”又一阵撕扯脏腑的剧痛袭来,林一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

“咦?这还有个喘气的!”一个狈族小妖敏锐地捕捉到这微弱的声音,停下了手中剔骨的动作,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惊喜又残忍的笑容。其他小妖闻声立刻围拢过来,如同发现猎物的鬣狗。他们粗暴地抓住林一残破的身体,用浸透鲜血的粗麻绳将他五花大绑,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林一像一袋破布般被拖拽着,丢进了旁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囚笼里。笼子里,早已挤满了昨夜被俘的上万妖族男女老少,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将被当作奴隶,贩卖给中洲界庆州那个以捕捉贩卖小妖而臭名昭著的拓家……

冰冷的铁链紧勒着皮肉,将林一从血色的回忆深渊中狠狠拽回。地牢的阴寒和恶臭重新包裹了他。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从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挣脱,额角尚未干透的血痂下,渗出新的冷汗,混着铁锈和尘土的气味,冰冷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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