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林默。”
“职业？”
“前…科技测评主播。”
“来干什么？”
“报…报案。” 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我抬起没受伤的右眼，看向坐在金属柜台后面、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年轻警察。
他面无表情，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屏幕的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显得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冷漠。
“报什么案？” 他抬眼，目光扫过我裹着纱布的半边脸，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损坏物品的残值。
“我的直播事故…是人为破坏。” 我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清晰一些，尽管每一次震动声带都牵动着脸颊的伤口，“我代理的产品，‘智享家’智能恒温杯，在直播演示时发生了…爆炸。但我怀疑，是有人篡改了产品固件，或者…入侵了直播流数据，制造了这场事故，目的是陷害我。”
年轻警察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陷害？有证据吗？”
“有！事故发生后，我第一时间尝试恢复后台数据，发现关键几秒的数据包被异常清理，像是被‘擦拭’过。而且，日志里有一个未授权的高权限接入点，IP指向海外跳板！”
我急切地向前倾身，手肘压在冰冷的金属柜台上，“这绝对不是意外！是蓄谋的破坏！是…”
“好了好了。” 年轻警察抬手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你的意思是，有人黑进你的直播间，然后隔空让你的杯子爆炸了？为了陷害你一个主播？”
他的措辞带着明显的质疑，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那种熟悉的、被当作疯子或骗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不是隔空…” 我试图解释技术细节，但看到他眼中那点仅存的耐心正在迅速消失。
“这样吧，”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你这件事影响比较大，张警官在跟进，你跟他详细说。”
他对着话筒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旁边冰冷的金属长椅，“坐那边等会儿，张警官马上出来。”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警局大厅里人来人往，脚步声、低语声、电话铃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白噪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
我坐在冰冷坚硬的长椅上，左边脸颊裹着的纱布像一块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火辣的刺痛，提醒着那场毁灭性的直播。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压住心底翻涌的冰冷恐惧。
“林默？”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抬头。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方正、眼神锐利的警官站在面前，肩章显示着更高的级别。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是张警官。
“张警官！” 我立刻站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
“坐吧。” 张警官摆摆手，自己也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打印出来的新闻截图和一些初步的笔录材料。“你的情况，小陈（柜台警察）大概说了。爆炸事故，网上影响很大。”
“张警官，那不是事故！是人为的！” 我急切地重申，“后台数据有异常接入痕迹！有人篡改了…”
“林先生，” 张警官打断我，语气比年轻警察沉稳，但也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他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你代理的这款产品，‘智享家’恒温杯，有国家强制认证吗？有产品责任险吗？你直播演示的操作流程，是完全按照厂家说明书进行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石头砸过来。
“认…认证肯定有！说明书…我…” 我一时语塞。
操作流程？我为了直播效果，确实强调了“瞬间沸腾锁温”的极限测试，这算不算严格按说明书？
厂家口头默许过这种演示…
“初步的技术勘查，” 张警官没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倾向于认为，这是一起由于产品质量存在严重缺陷，或者使用者操作不当、超出产品设计极限导致的物理性爆裂事故。这是大概率事件。”
“大概率？！” 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张警官！我有证据！那个异常接入…”
“证据需要完整、合法、可验证的证据链支撑。” 张警官的目光锐利依旧，但里面似乎多了一丝…怜悯？
或者说，是一种看透真相、认为我在徒劳挣扎的了然。“你提到的后台数据，需要平台方配合提供完整原始记录，这需要流程和时间。至于你个人恢复的所谓‘异常痕迹’，在法律上，很难作为独立证据被采信，尤其在你现在是利益高度相关方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斟酌词句，但说出的话却像冰锥：“而且，林先生。现在网上，流传着一段更完整的、角度不同的现场视频。来源不明，但传播很广。你要不要…看看？”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二维码。
他拿出自己的警务通手机，扫了一下。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明显是从某个固定监控视角拍摄的，画面清晰度很高，时间戳正是直播事故发生的精确时刻！
视频里，我正对着镜头，手悬在恒温杯的启动键上方，进行倒计时。
就在我喊出“一！”的瞬间，手指即将按下按钮之前——
画面在我脸上进行了特写放大！
视频清晰地捕捉到，在按下按钮前那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我的嘴角，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咧开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自信的微笑，也不是紧张的抽动。
那是一个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兴奋和诡异期待的笑容！
在惨白的环形补光灯下，那瞬间的表情被放大定格，显得阴森而可怖！
紧接着，画面切换回杯子，猩红光芒爆闪，爆炸发生！
而我那瞬间诡异的笑容，在爆炸的混乱和惨叫声中，被反复慢放、定格！
“不——！！！”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之大牵动了伤口，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海啸般淹没了我，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褪得干干净净，冰冷刺骨。“这是假的！伪造的！是后期合成的帧！我从来没有那样笑过！从来没有！！”
我的嘶吼在空旷的警局大厅里显得突兀而绝望。几个办事的群众和警察都投来诧异或冷漠的目光。
张警官平静地收起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
“林先生，冷静点。视频的真伪，自然会有技术部门去鉴定。我只是告诉你，现在舆论场上的‘证据’是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剧痛和震惊而佝偻着身体、剧烈喘息的我，眼神里最后那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冰冷。
“基于现有的情况，包括品牌方的控告、平台方的处理、网络舆情以及这段…视频，”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警方会依法调查。但现阶段，我建议你，做好承担相应责任的准备。产品质量问题或操作失误致人损害，同样需要负法律责任。回去等通知吧。”
他拿起文件夹，转身走向办公室，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回头的意思。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
脸颊伤口的剧痛还在持续，但更冷的，是那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官方渠道，彻底堵死。
而那个被精准插入、精心伪造的“诡异笑容”帧，如同一张来自深渊的狞笑面具，死死扣在了我的脸上，将我最后一点辩解的余地，彻底钉死在了“疯狂”、“有罪”的耻辱柱上。
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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