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清冽,混着初雪消融的凛冽气息,弥漫在寂静的四时庭中。只有梅花簌簌飘落,点在岁时鸦青色的旗袍肩头和那根沉静的木簪上,红与黑,冷与艳,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她指尖的红梅瓣被捻出细微的汁液,染上一点秾丽的色泽。
立春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主上的沉思。他能感知到时空长河中某些节点传来的细微动荡,如同冰面下暗涌的春潮,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这与主上近日愈发沉寂的气息,隐隐相连。
“立春。”岁时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落梅簌簌之声,如同玉磬轻敲,清冷无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
“属下在。”立春立刻躬身,声音沉稳而恭谨。
岁时终于将目光从混沌时空流收回,那双能洞穿万古轮回的眼眸落在了立春身上。那目光并无审视,却让立春感觉自己仿佛一株新芽暴露在料峭春寒中,从神魂深处感到一丝战栗。他在那亘古不变的幽深里,第一次捕捉到一种类似……倦鸟欲栖的意味?这念头让他心惊。
“此间,”岁时指尖微抬,指向庭外那片象征着无尽时空的混沌,
“规则流转,亘古如斯。”她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却让立春心头一跳。主上从不说废话。
“然,”她顿了顿,捻着梅瓣的指尖停下,鸦青色的衣袖滑落一截,露出皓腕凝霜,
“吾倦了”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立春的心神之上!他猛地抬头,温润的眼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填满,甚至忘了维持绝对的恭敬姿态。倦了?永恒不灭、执掌万界时空的至高存在,竟言“倦”?!这颠覆了他亿万年来的认知!
岁时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失态,或者说,她早已预见。她微微侧首,目光再次投向庭外,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某个极其具体、极其微小的点上——或许就是那间即将在人间烟火中悄然绽放的小小花店。
“吾欲暂离此间,”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往人间一行。”
不是派遣!是主上亲自前往!立春只觉得神魂都在震颤。人间?那污浊、短暂、充斥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泥沼之地?主上怎可屈尊降贵涉足其中?这简直是……亵渎!不,是自降位格!是巨大的危险!
“主上!”立春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恳求,
“万万不可!人间浊气冲天,法则混乱,更有……”他想说那些因主上气息微妙变化而开始躁动的混沌阴影,但话到嘴边,对上岁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主上岂会不知?
“人间百态,生灭轮回,亦是天地一隅。”岁时淡淡打断他,指尖松开,那瓣被捻得微皱的红梅悠悠飘落,坠在冰冷的地面。
“吾意已决。”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立春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不容置喙的决断。她抬手,轻轻抚过发髻间那根古朴的沉香木簪,动作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眷恋的意味。
“四时轮转,序不可乱。”岁时继续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属于“规则”本身的冰冷,
“吾不在时,汝为首。此间万事,汝自决断,与其余十一子,共维时序。”
这是放权,更是托付!立春感到肩头瞬间压上了万界之重。他张了张嘴,想再劝谏,想询问归期,想知晓缘由……但所有的话语都在岁时那双平静到令人窒息的眼眸中冻结了。他明白了,这不是商议,是神谕。是主上在告知她的决定,而非寻求意见。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惶恐、担忧、不解和沉重责任的悲凉感涌上立春心头。他看着主上鸦青色的身影倚在寒玉座中,红梅如雨落在她发间肩头,那根沉香木簪衬得她容颜愈发冷艳绝世,却也透出一种即将远行、甚至可能永诀的孤绝。
他最终深深低下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单膝跪地,声音艰涩却无比郑重:
“立春……谨遵主上法旨!必竭尽所能,维系时空,静待主上……归来。”“归来”二字,他说得极其轻微,带着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渺茫期盼。
岁时没有再看他,目光又投向了庭外那无尽的混沌,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归处,又仿佛她的心已提前一步,落入了那即将踏足的人间烟火里。
“嗯。”一声极淡的回应,如同梅落雪地,了无痕迹。
立春跪在冰冷的玉石地上,感受着头顶红梅无声的飘落。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此刻起,彻底改变了。主上不再是那个纯粹高悬于时空之上的冰冷意志,她带着她的疲惫、她的决绝和她发间那根凡尘气息的木簪,即将坠入凡尘。而他们十二节气神,将独自面对这骤然空旷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的浩瀚时空,以及那在混沌深处,因主上离去而可能更加肆无忌惮的……阴影。
梅香依旧,寒意刺骨。四时庭的初春景象,在立春眼中,蒙上了一层永冬般的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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