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

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无论是银钱,还是这条命。而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从这一缸水开始

云逍提着两只空荡荡的木桶,脚步略显滞重地穿过前店,走向后院的水井。他后背的伤处仍隐隐作痛,每一次牵扯都带来细微的抽吸。月白色的粗布短衫下,肩胛骨绷紧的线条透露出隐忍。

“站住。”清冷的声音自身后窗边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云逍顿住脚步,转过身。芳华依旧坐在那张临窗的藤椅上,姿势未变,目光从手中那卷泛黄的书册上抬起,落在他手中的木桶上。阳光勾勒着她挽着玉簪的侧影,冷冽如冰雕。

“这伤,还想再折腾几日?”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逍抿了抿唇:“无妨。挑水而已。”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沙哑。

芳华未再看他,只微微侧首,对着通往后厨的布帘唤了一声:“阿福。”

一个十五六岁、机灵的小厮应声钻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掌柜的,您吩咐?”

“去把后厨的大缸挑满。”芳华吩咐道,指尖轻轻点了点云逍的方向,“他的那份工钱,今日记在你头上。”

阿福一愣,随即麻利地应道:“好嘞!小的这就去!”他飞快地从云逍手中接过木桶,一溜烟跑向后院,留下云逍站在原地,手中空落,神情有些微的错愕。

芳华这才重新看向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复又落回书页:“伤筋动骨一百天。水,不缺你这一担。等好利索了,再卖你的力气不迟。”她端起手边温热的青瓷杯,啜饮一口清茶,袅袅茶烟模糊了她过于精致的眉眼,“前头缺个照应的人。若有客来,招呼着。花草也需照料,别让它们蔫了。”这安排,近乎一种不容拒绝的恩典。

云逍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只低低应了一声:“是。”他放下空悬的手,走到花架旁,拿起角落一个黄铜长嘴水壶。动作间牵扯到伤处,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水壶倾斜,清亮的水流带着细微的哗啦声,温柔地浇灌在那些无视时令、常开不败的花朵上。芍药舒展着娇嫩的花瓣,金菊傲然挺立,白梅的冷香在湿润的空气中愈发清幽。云逍的动作专注而轻缓,仿佛在对待某种易碎的珍宝。水珠落在叶片上,滚落,折射出细碎的光。

浇完最后一盆兰草,他放下水壶,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

芳华坐在那里,像一幅定格在时光里的画。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月白色的旗袍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发髻间那支温润的玉簪流淌着内敛的光华。她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上。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车马的喧嚣,邻里的寒暄,偶尔夹杂着几句争执哭喊…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扇窗隔开,传入她耳中时,仿佛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杂音。她的眼神疏离而空茫,仿佛隔着一层绝对透明的琉璃,将尘世的悲欢离合都仅仅当作一幕幕无声上演、与她毫无关联的皮影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另一只手端着茶杯,茶烟袅袅上升。

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着她,也笼罩着整个花店。时间在这里似乎都流淌得格外缓慢。

云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那深邃如古井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向窗边,停在藤椅旁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在芳华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芳华并未回头,只是那摩挲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也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何事?”

云逍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感,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女子,望向窗外更远的地方,仿佛在凝视某个遥不可及的归处:“掌柜的…可曾想过,这天地间,何处是归途?来时懵懂,去时…又当如何?”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寻寻觅觅,是执念未消,还是…终究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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