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的意思是,这位连背都挺不起来的老婆婆会是日后教我本领的师傅?”在周六的早晨,父子俩不用工作也不用上班,一拍即合就来到父亲单位楼下的一个卖煎饼的摊子前。
“你俩要吃啥?”老婆婆瞅着这俩人在摊前站了半个早上了,也不买东西,只自顾自地说说笑笑,这让她大为不解,还几度认为他们是来闹事的,没差点报警,所幸这时周宥走上前来问候了几句。
“老婆婆,我要一个煎饼。”
“好嘞。”
“老婆婆,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要问啥问题?”老婆婆的地区口音有点严重,有几个字要靠猜才能明白说的是什么。
“我想问,你今年多大了。”
“不大不大,一个饼我才放不到一两油!”
“我的意思是,你多大岁数了。”周宥提高了嗓门。
“哦,你问年龄啊,我还以为你担心我的煎饼重油呢,这个,我今年过了端午虚岁就71周岁70。”
周宥一听见对方说自己才70出头,前一秒还在庆幸的心一下子就落空了,在他看来,老婆婆虽然在外表上老态龙钟,但也还符合许多神话里对隐士高人的描述,这些高人为人低调,在穿着打扮上容易让人以为是弱者,但关键时刻总能一鸣惊人。但在一点上他认为,对方起码应该是百岁起步才称得上高人。
周宥失望地把头转向身后的爸爸,露出一种无以名状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定义为怅然若失的表情。
“孩子!你问了我,那我也问问你。”老婆婆瞧见此刻空气僵持住了,于是说道。
“你想不想要法术啊!”婆婆语气低沉。
“什么!”周宥一听这话,快速地将脸转回,面对着婆婆,他突然发觉婆婆身上的黑色长衣越发把她衬托得像一个高人,那双沿帽下的苍老的双眼越发深邃,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无不在诉说着曾经的沧桑以及她那褐色的皮肤也颇具神秘色彩。周宥的眼里又重新点燃了希望,身后的爸爸也迈步上前贴近了周宥。
“要!要!我要法术!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罢,周宥扑通跪倒在地,不停朝拜唯恐对方会不愿收他为徒,这一拜不要紧,却把父亲逗得哈哈大笑。
“我滴个娘嘞,介是揍嘛呀!”老婆婆迈着笨重的步伐,慌张缓慢地走出来并搀扶起周宥。
“师傅,你就收我吧,我会很听话很努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而且我还会好好孝敬你的,把你当我的爸爸妈妈一样看待。”
父亲实在忍不住了,他一只手抱着肚子,一只手捂着嘴,生怕那笑声太大伤害到儿子的感情,一顿下来,从脸到耳根,红得像被开水烫过一样,那眼泪鼻涕也差点没流出来。
“孩子,你可是要拜我为师啊!”
“是的,就收下我吧。”
“可是,我没什么好教给你的,除了做煎饼!你一个小娃娃,应该好好学习,将来当官不比啥强。”老婆婆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一说可把周宥弄懵圈儿了,他暗自思忖着:“明明是你问我要不要法术,怎么这会儿又说什么只会教我做煎饼。不对!这难道是一种考验吗,许多高人在收徒时都会抛出一番考验来了解求仙者是否具备资格,就比如前不久看过的一篇故事,老神仙让刚入门的一众弟子天天砍柴挑水,大部分徒弟受不了就放弃了,而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学到真本领。恩,一定是这样,我一定不能放弃。”
怎么想就怎么做,周宥誓要学到本领,于是他说道:“没关系的婆婆,我愿意学煎饼,而且不管是学做煎饼也好,砍柴挑水我也愿意做,但求您收下我吧。”
父亲一边笑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录像,觉着一会儿带回家给妻子看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消遣。
“娃呀,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收你呢,你要学煎饼我可以教你,但收徒就不必了吧。”
周宥虽然听到老婆婆不愿直接收徒,但好在愿意教自己,他便天真以为,对方是想要进行下一步考验,于是满怀信心地接受了。
他来到摊子前,将围裙系在腰上,有模有样地拿起铲子学着摊煎饼的手法,尽管他把鸡蛋打的稀碎,把面糊弄得到处都是,还把胡椒粉搞到了鼻子里咳个不停以及收获了来自父亲的取笑,但这些失败也没能劝说他放弃。
老婆婆一直喜欢小孩,她看见周宥,就想起了自己在国外上学的孙子,所以即使是周宥将她的摊子弄得一团遭,心里也毫无责怪之意,加之摆摊对于她来说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排遣寂寞,这会儿的她不仅没有生气,还很高兴。她眼瞅着周宥这一副滑稽的模样不免觉得可爱至极,于是老婆婆决定奖励点什么给这位虔诚的小徒弟。
老婆婆从摊桌下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份儿麻薯出来,紫色绿色的都有,她递给周宥说道:
“孩子,吃一个,这是你刚刚要的‘法术’!”
周宥看着那软糯诱人的麻薯,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黄豆粉里,像是在对他做出嘲笑的样子,他表情复杂、眉头紧皱一脸不可置信地问:“老婆婆,这…这个就是你所说的法术?”
“啊哈哈哈!”父亲实在是笑得站不住脚了,他直接跪在地上,毫无掩饰地哈哈大笑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且一直用拳头锤打地面来抚慰自己难以平静的心情。原来一开始父亲也误以为老婆婆说的是法术二字,但琢磨片刻后便猜到由于对方口音严重所以导致信息传达错误,让儿子误以为是法术但其实说的是“你想不想要麻薯”。
“是的是的,我自己做的,非常好吃,这一盒我都送给你了。”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麻薯塞进周宥的嘴里。
周宥实在无心咀嚼口中之物,尽管它如此美味。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楞住了,他一会儿看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一会儿看看满脸慈祥善良的老婆婆,最后再看看自己被搞得一团糟的小摊桌,心中一股羞耻之情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且没脸见人了。
意识到闹了笑话的周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得面红耳赤,那种隶属于小孩子的自尊心立马占据他全身,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一场地震把大地开一条缝儿然后把自己藏进去。
而然父亲察觉到了这一点,看着儿子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好再笑下去了,于是调整好心态后就把儿子抱了出来,帮他脱去围裙以及收拾好被弄乱的老婆婆的小摊桌儿。老婆婆不明所以,还在纳闷为什么这小男孩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小红人了,还只当是自己哪句话开罪了他。
“这根本就是骗人的,爸爸是大坏蛋!”折腾了一上午后,父子二人回到家中,周宥将头扎进沙发,他发誓再也不要理父亲了。
而父亲一回到家中便发现妻子不见了,拨了一通电话后才发现她去了好朋友家做客,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没有提前告知他们父子二人。
“好啦,别闹了宝贝儿,爸爸错了好不好。”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取笑宥儿。”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你骗我,那个老婆婆根本就不是谜底。”
“对不起啦,爸爸能力有限,不能给你拆解谜底,你说吧你要怎么做才原谅爸爸。”
“你在撒谎,你是故意骗我的,其实你早就知道谜底在哪儿了是不是。”
“爸爸真不知道,而且你有什么理由说爸爸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你甚而欺瞒你呢?”
“理由就是妈妈,昨天你本来说的是翠微山的,但后来和妈妈谈了一通后就改变主意了,一定是妈妈让你这么做的,他不让你带我去翠微山,这是为什么?”
父亲沉默了,因为儿子点到了他的隐情,且儿子的喋喋不休让他感到为难,所谓忠孝两难全,一面是妻子一面是儿子,他夹在中间难以抉择。
“说话呀爸爸,是不是我说的那样,妈妈不让我去翠微山?”
“别问了,翠微山不能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父亲语气有些激动。
周宥大哭起来,扯着嗓子一直叫喊着:“我要去翠微山,我要去翠微山。”
父亲这下没招了,他此刻深深地意识到一个父亲若在孩子身上失去威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但一方面他又不想成为令儿子害怕的角色,所以厉声呵斥是他做不出的,然而此时能奏效的却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他的脑子被周宥高八度的哭声搞的乱糟糟的,情急之下他咬了咬牙,一巴掌打到了周宥的脸上。随着清脆的一声,父子二人都呆愣住了,周宥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这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被父亲打,而父亲看着儿子脸上的红色手印满脸心痛,他很懊悔且多么想时间倒流回去,如果可以他宁愿那一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他将儿子抱在怀里,满口说着道歉的话,回过神来的周宥立马挣脱出来并放声大哭,周宥不想给父亲任何道歉的机会,他跑进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任凭父亲在外边苦苦哀求也无动于衷。
“宝贝儿,原谅爸爸好吗,爸爸错了。”
“不要,爸爸是坏人,我不要见到爸爸。”周宥带着哭腔说道。
“宝贝,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现在很后悔,一直以来宥儿都是乖乖的孩子,爸爸实在不该对宥儿动手,把门开开吧,让爸爸好好道个歉好吗。”
“我不要!”态度依旧坚决。
“那你不要爸爸了吗,也不要妈妈了吗。”
“不要!我一个都不要!”周宥这话虽是在气头上说出的,但着实狠狠伤了父亲的心,这比那一巴掌还更具破坏性。
“那我知道了,现在宥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也有了自己的梦想需要追逐,爸爸妈妈帮不上忙显得多余了,既然你不想见爸爸,那我就不烦你了。但在走之前我想告诉你,在有些事情上爸爸妈妈可能会因为愚钝而显得力不从心,还请你多多理解、多多包容,爸爸妈妈一辈子庸庸碌碌,没有过什么大的壮举,也没什么大的愿望,唯一奢望的就是能看见你开开心心地健健康康的长大,我们不会忘记,宥儿的到来曾为这个家带来了许多阳光,宥儿快乐所以我们快乐,我们难过却不想让宥儿也跟着难过,看来有些小鸟注定不会一辈子甘心被困在笼子里,它们最终要长成大鸟而去另立巢穴,再不舍也不行了,爸爸言尽于此,还望宥儿此后平安快乐。”父亲话语间含着些许哽咽,这些诀别的话一直都存放在他心中,他知道有一天会说出这话,也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更害怕亲子间的感情将因此不复存在,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天会这么早来到,只因他实在是被伤到了,有些看似不痛不痒的话一但经最亲近的人说出,那意味则不同凡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叛逆的力量,那种对亲情有着绝对斩杀的恶习使他感到惴惴不安,更可怕的是他对此只能回应以束手无策。
父亲说完后转身便走,他拿掉眼镜,拭去眼角的泪,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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