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脚下，繁华鼎盛。
但对于兜里比脸还干净、身上还散发着淡淡鱼腥味的檀音来说，这份繁华与她无关，只显得格外冰冷和喧嚣。
陈老丈的破渔船在京城码头靠岸时，檀音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了船。
倒不是嫌弃老丈，实在是那持续几日的“全鱼宴”——清蒸小鱼、水煮小鱼、烤小鱼、小鱼汤（带鳞版）。
已经让她看到鱼就想吐，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子河鲜市场的味道。
“丫头！到了京城，万事小心啊！” 陈老丈站在船头，用力挥手，嗓门洪亮得引来不少侧目。
“记得啊！欠老头子我一卦！算财运！算桃花都行！你要是发达了，别忘了请老头子我吃顿好的！不要鱼！”
檀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里。
她头也没回，只是背对着老丈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恩情，然后一头扎进了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京城居，大不易。
尤其对一个身无分文、还顶着“靖渊王通缉令”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檀音在喧嚣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和香气四溢的食物摊子，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檀音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深刻体会到了，师父清虚道长当年对着仨铜板长吁短叹的心境。
她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找个墙角，摆个破碗，重操一下清虚道长“清心玉露桃”的旧业？可惜现在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
就在她饿得眼冒金星，考虑着要不要去护城河，捞点水草充饥（反正比鱼汤强）时，一个尖利又热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哟！这位小娘子！面生得很呐！是刚来京城投亲的吧？瞧你这小模样，俊俏！就是…啧啧，这衣服…有点埋汰了哈！”
檀音一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花哨绸衫、脸上扑着厚厚白粉、嘴唇涂得猩红、手里摇着一把劣质团扇的胖妇人。
妇人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檀音身上扫视，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精明。
正是京城底层人避之不及的——牙婆，孙大娘。
檀音警惕地后退一步：“大娘有事？”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大娘我看你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肯定是遇到难处了！”
孙大娘甩着帕子，凑得更近，一股廉价的脂粉味直冲檀音鼻腔，“是不是还没找到落脚地儿？大娘我心善，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小姑娘受苦！来来来，大娘给你指条明路！”
檀音不为所动，冷静地看着她：“什么明路？收费贵吗？” 她可太清楚这些牙婆的套路了。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谈钱多伤感情！”
孙大娘夸张地一拍大腿，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西城柳树胡同，有处宅子！独门独院！清静！最重要的是——便宜！一个月只要五十文！”
五十文？檀音心里咯噔一下。
在京城，这价格便宜得简直像白送！连最破的大通铺床位都不止这个价。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狐疑地看着孙大娘：“这么便宜？那宅子…有问题？”
孙大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灿烂（也更假）的笑容：“哎哟！小娘子你这疑心病也太重了！能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就是地段稍微偏了点，邻居稍微…嗯…热情了点。但胜在便宜啊！你想想，省下的钱，够你买多少好吃的，做几身新衣裳？”
地段偏？邻居热情？檀音心中的警铃大作。
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空气，再想想自己这副乞丐模样和随时可能被官兵盘查的风险…似乎，好像，大概…也没得选？
“行，带我去看看。” 檀音咬咬牙。
大不了情况不对就跑路！总比露宿街头被当成乞丐抓起来，或者被裴彻的爪牙发现强。
孙大娘顿时喜笑颜开，扭着肥胖的腰肢在前面带路，嘴里还喋喋不休：“这就对了嘛！大娘还能坑你不成？保管你满意！那宅子，以前可是个富商的别院！气派着呢！”
七拐八绕，穿过几条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阴暗的巷子，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和…檀音皱了皱鼻子，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条几乎没什么人气的胡同尽头。
一扇油漆斑驳、布满灰尘的木门虚掩着。
门楣上歪歪斜斜挂着一块破旧的木匾，隐约能看出“栖梧居”三个字，只是那“梧”字缺了半边，看着更像“栖吾居”。
孙大娘掏出钥匙，哗啦啦打开门锁，用力一推——
“吱呀——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瘆人。
一股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木头腐朽、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小腿。正屋门窗破败，糊窗的纸烂得一条条的，在穿堂风里无力地飘荡，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墙角堆着不知名的破烂，上面结满了蛛网，整个院子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被世界遗弃的荒凉感。
檀音的嘴角抽了抽：“大娘，您管这叫…富商别院？气派？” 这气派得有点过于阴间了吧？
孙大娘脸不红心不跳：“咳，这不是…疏于打理嘛！你收拾收拾，拾掇拾掇，绝对是个好地方！你看这院子多大！这屋子多…嗯…古朴！”
她干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走走走，进屋看看！里面更…敞亮！”
檀音抱着“来都来了”的悲壮心态，跟着孙大娘踏进了正屋。
一股更浓郁的、仿佛渗入木头深处的陈腐味道钻进鼻孔。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窗洞里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家具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尘。
就在这时，檀音的左眼瞳孔深处，那抹微弱的金红色流光再次不受控制地一闪而逝！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不再是破败的屋子，而是…无数道扭曲、痛苦、充满怨恨的灰黑色影子！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有的蜷缩在墙角哭泣，有的吊在房梁上晃荡，有的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痛苦地爬行…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影子的面容都极其模糊，仿佛被生生剥去了脸皮！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和无声嘶喊的嘴巴！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如同粘稠的黑雾，充斥着整个空间，冰冷刺骨！
“呃…” 檀音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恶心，是那种被无数负面情绪瞬间冲击灵魂带来的强烈眩晕和窒息感！
业火瞳！她看到了！这根本不是疏于打理！这是一座怨气冲天的凶宅！
地下绝对埋着东西！而且不止一个！还是被虐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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