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的手指,沾着冰冷的雨水和干涸的血痂,死死扣在吴文手中那本染血的笔记本上。他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被血污浸透的塑料封皮里。那双眼睛在岩壁凹槽的阴影里燃烧着,不再是医生的冷静,而是一种被仇恨和某种偏执的疯狂彻底点燃的幽暗火焰。郑国权!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理智!
“翻开!找到他!现在!”秦朗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刮擦感,那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被仇恨彻底扭曲的咆哮,根本不像询问,而是命令。
吴文被他的状态惊得心脏一缩。阿木坠崖时溅上的鲜血,冰冷粘稠地糊在指尖,带着生命最后的灼热和消逝的悲凉,与笔记本本身的腐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猛地用力,将笔记本从秦朗几乎要捏碎它的手指中抽了回来!
“你他妈冷静点!”吴文低吼,声音同样嘶哑,带着压抑的悲愤和同样在燃烧的怒火,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阿木用命换来的东西!不是给你一个人发疯用的!石伯!阿木最后喊的是石伯!他是谁?!他在哪?!”
“石伯…”秦朗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是惊愕?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痛苦?他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粗重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雨水顺着他额前凌乱的发梢滴落,混着脸上的污泥,勾勒出深深的疲惫刻痕。他没有再看笔记本,也没有回答吴文的问题,只是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说话!”吴文逼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秦朗沉默了几秒,再睁眼时,那令人心悸的疯狂已强行压下,但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恨意和一种深沉的疲惫却更加清晰。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污,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石伯…姓石…叫石满仓…是当年…跟着陈默进‘磐石’的…地质助理…也是…我父亲当年矿难时…一起下井的…工友。”
吴文的心猛地一沉!石满仓!陈默的助手!秦朗父亲矿难的幸存者?又一个被“磐石”阴影笼罩的活证人!阿木死前那声悲怆的呼喊,指向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
“他在哪?!”吴文追问,心脏因为新的希望而狂跳。
秦朗的目光投向凹槽外那片被暴雨和浓雾彻底封锁的山野,声音低沉:“阿木喊出他的名字…也许…是知道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去找他…他…应该还在…黑风岭北坡…最深的那个坳子里…守着他那几亩薄田…等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嘲讽。
等死?不!吴文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石满仓,是连接陈默、矿难、乃至郑国权这个关键名字的唯一活着的纽带!是阿木用生命指出的最后一条路!
“带我去找他!”吴文斩钉截铁。
秦朗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在生与死的边缘,在阿木鲜血的指引下,两个相互戒备、各怀目的的人,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目标指向那个名叫石满仓的老人和他守护的秘密。
暴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渐渐停歇,但浓雾却如同白色的裹尸布,更加沉重地覆盖着黑风岭的每一道山脊、每一条深谷。空气湿冷刺骨,吸进肺里像含着冰渣。吴文和秦朗如同两只在泥泞和绝望中挣扎的困兽,沿着秦朗记忆中那条几乎被遗忘的、被荆棘和倒木彻底封锁的隐秘兽径,朝着黑风岭北坡最深处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耗尽力气。湿滑的腐殖土,盘根错节的树根,倒伏的朽木,还有无处不在、吸饱了水分的带刺藤蔓,将他们的衣服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在裸露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道细密的血痕。失血、寒冷、饥饿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蚕食着他们的体力。秦朗的状态尤其糟糕,他走在前面开路,动作虽然依旧精准,但脚步明显虚浮,身体不时微微摇晃,脸色在浓雾中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他紧抿着嘴唇,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又迅速被冰冷的雾气凝结。
吴文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肺叶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下,阿木坠崖时溅在他身上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淡的褐痕,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紧紧护着胸前的背包,那本染血的笔记本如同滚烫的炭块,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支撑他的,只剩下找到石伯、揭开“磐石”真相这唯一的执念。
不知在浓雾中挣扎了多久,当天色终于透出一丝惨淡的灰白时,他们艰难地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出现了一个被群山环抱、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坳。坳底地势稍平,雾气在这里更加浓稠,如同凝固的牛奶。几块贫瘠的山田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田里的作物稀稀拉拉,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荒凉。坳子最深处,紧贴着陡峭的岩壁,孤零零地立着两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发黑,墙壁斑驳龟裂,被潮湿的苔藓和藤蔓覆盖了大半,像是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一块行将朽烂的疮疤。没有炊烟,没有狗吠,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是那里。”秦朗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声,他指着那两间土坯房,身体晃了一下,猛地扶住旁边一棵湿漉漉的树干才勉强站稳。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吴文的心沉了沉。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有人居住。阿木用命换来的线索,难道指向的是一座空坟?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朝着土坯房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土、腐草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气息。靠近房屋时,吴文注意到,在房屋侧面一块相对干燥的泥地上,插着几根削尖的竹片,上面用粗糙的麻绳系着一些风干扭曲的植物根茎和几片看不出材质的、刻着诡异符号的木片。像某种简陋的图腾或标记。
秦朗的眼神在那几根竹片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认出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屋门是两扇同样破旧、布满虫蛀痕迹的木板,虚掩着,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吴文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坳子里格外刺耳。一股混合着浓重草药味、潮湿霉味、牲畜粪便和某种陈年烟火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屋内昏暗得如同黄昏。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几处破洞漏下的惨淡天光,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屋内陈设简陋到极致:一张用石头和木板搭成的破床,上面堆着看不清颜色的破旧被褥;一个用三块石头垒砌的简易火塘,里面的灰烬早已冰冷;墙角堆着一些农具和干柴。靠近里屋门框的泥地上,放着半碗浑浊的、早已冰冷的米汤,旁边还有几颗干瘪的野果。
而就在火塘边,一个身影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几乎散架的竹椅上。
那是一个老人。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包裹在一件同样破旧、打满补丁的深蓝色土布衣服里,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物。他的头发稀疏花白,如同枯草般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刀刻斧凿般的深深皱纹,每一道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苦难和风霜。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像两口干涸了太久的枯井,此刻正茫然地、毫无焦点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吴文的心沉到了谷底。石伯?这个看起来如同朽木、眼神空洞的老人,就是阿木用生命指向的、陈默当年的助手?他能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那老人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落在了吴文脸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干裂、布满白色死皮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嗬嗬”声,却没有吐出半个清晰的音节。
哑巴?!
吴文和秦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更深的绝望。一个又老又瞎又哑的老人!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绝地!他能做什么?他能知道什么?阿木最后的呐喊,难道只是一个绝望的误会?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吴文淹没。连日来的亡命奔逃、阿木的惨死、地底的惊魂、秦朗的疯狂…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难道最终都指向这样一具沉默的、毫无生气的躯壳?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几乎要站立不住。
秦朗却死死盯着石伯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慢慢走上前,在距离石伯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然后,在自己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用力地、缓慢地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指节敲击胸膛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沉闷地回响。
蜷缩在竹椅上的石伯,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浑浊的、仿佛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骤然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锐利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麻木和浑浊,像两道沉睡已久的闪电,瞬间点亮了那深陷的眼窝!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抠住了竹椅的扶手,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死死地“盯”着秦朗的方向,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急促而尖锐!那不是无意义的嘶鸣,而是某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无声的呐喊!他猛地抬起一只如同枯枝般的手臂,颤抖着,指向房屋内侧一个同样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吴文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顺着石伯颤抖的手指望去。那个角落堆着一些农具和干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石伯那剧烈的反应,那瞬间爆发的锐利目光,都指向那里绝对藏着东西!
秦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向那个角落!他粗暴地扒开覆盖在上面的破箩筐和干柴!露出了后面冰冷的土墙!他用手在墙上摸索着,敲击着!
“咚…咚…咚…”
又是三声敲击!石伯的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嗬嗬”声,那只指向角落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秦朗的手指猛地停在一块颜色略深、触感与其他土坯明显不同的墙砖上!他用力一抠!那块砖竟然是松动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砖块抽了出来!
墙砖后面,是一个掏空的墙洞!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厚厚的、浸透了桐油的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扁平物体!油布表面已经变得乌黑发亮,沾满了灰尘,但保存得异常完好!
秦朗的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将那油布包裹从墙洞里取了出来。入手沉重、冰凉。他捧着它,如同捧着圣物,缓缓走回屋子中央那片惨淡的光线下。
石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油布包裹,急促的“嗬嗬”声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解脱般的疲惫。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竹椅里,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秦朗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蹲下身,将那沉重的油布包裹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一层一层地,剥开那厚实的、散发着浓烈桐油和岁月气息的油布。
油布里面,是一个用坚硬老木制成的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深色包浆和几道深刻的划痕。盒子边缘,镶嵌着一圈早已失去光泽的黄铜加固角。一把同样被岁月侵蚀得乌黑的黄铜小锁,紧紧锁着盒盖。
秦朗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把锁。他尝试着用手掰了掰,纹丝不动。他看向石伯。
石伯瘫在椅子里,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钥匙…”吴文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秦朗的目光扫过屋内。简陋到极致,除了必需的破旧物品,别无他物。钥匙会在哪里?石伯身上?还是…
秦朗的目光再次落回石伯身上。老人那双刚刚爆发出惊人光芒的眼睛,此刻又恢复了浑浊和空洞,茫然地“望”着虚空。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搭在竹椅的扶手上。
秦朗站起身,走到石伯身边,蹲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老人的敬畏,有对秘密的渴望,也有一种冰冷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探向石伯那件破旧土布衣服的口袋。
石伯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真正的泥塑。
第一个口袋,空空如也。第二个口袋…秦朗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掏了出来。
是一把钥匙。
一把同样被岁月侵蚀得乌黑、但依旧能看出黄铜质地的、造型极其古朴简单的钥匙!钥匙的尾端,还系着一小截早已褪色发黑的红绳。
秦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拿着钥匙,走回木盒前。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屏住呼吸,轻轻转动。
“咔!”
锁开了!
秦朗和吴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秦朗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缓缓掀开了沉重的木盒盒盖!
盒内铺着一层同样被桐油浸透、早已发黑的绒布。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用细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纸张泛黄发脆的工程图纸和手写报告!最上面一张图纸的标题,用清晰刚劲的钢笔字写着:“磐石计划核心区域地质构造详图及风险评估报告 - 陈默”。在报告的签名栏,赫然是陈默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签名!
图纸下面,压着几张同样泛黄的黑白照片!吴文拿起最上面一张,凑近微弱的光线。照片上是一群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柳条帽的工人,站在一个巨大的矿洞口合影。每个人都面容模糊,但吴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前排中央那个身材不算高大、但眼神锐利、带着知识分子特有气质的人——陈默!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些、面容朴实、眼神带着一丝紧张和敬畏的青年——正是年轻时的石满仓!
照片下面,还有几张是工程内部的照片:巨大的机械、复杂的管道、幽深的坑道…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无意中拍到了一个穿着干部服、背对着镜头、正在和几个工程师模样的人交谈的身影!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种颐指气使的姿态,却异常清晰!
盒子里最后一样东西,是一个用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比拇指略粗的金属小圆筒!圆筒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只在封口处用红漆画着一个极其微小、但异常清晰的符号——一个尖锐的、向下的箭头!箭头末端,带着一个微小的、扭曲的弯钩!
吴文猛地想起!那个在县城老杂货店门口,那个帮他抬米糠袋的、同样沉默警惕的老人,在关门瞬间,手指在门板上划下的,正是这个符号!
这是石伯的标记!这个金属筒里,装着最后的、最关键的东西!
秦朗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金属筒上,呼吸变得异常粗重。他伸出手,就要去拿起它!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的声音,骤然从屋外传来!不是敲门!是枪托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里面的人!出来!我们知道你们在里面!”
护矿队头目那充满暴戾和残忍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穿透薄薄的木板门,钻了进来!
“***!跑得挺快啊!看你们这次往哪钻!”
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坳子!他们是怎么追踪过来的?!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吴文和秦朗瞬间弹起!吴文闪电般将盒子里所有东西——图纸、报告、照片、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小圆筒——一把抓起,塞进自己怀中!秦朗则猛地扑向门口,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凶狠!
蜷缩在竹椅里的石伯,那浑浊的眼睛再次猛地睁开!这一次,里面没有了锐利的光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死寂和…某种早已准备好的决绝。他那干枯的手指,不再指向任何地方,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摸索着,伸向了自己破旧上衣的衣襟内侧…
“轰——!”
一声巨响!本就腐朽不堪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碎!木屑横飞!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数道冰冷的利剑,凶狠地刺破屋内的昏暗!
“不许动!举起手来!” 护矿队员凶神恶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走!”秦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将旁边一个沉重的破木柜推向门口,试图阻挡!同时,他一把抓住吴文的手臂,就要撞向旁边那扇同样破败的后窗!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瞬间!
蜷缩在竹椅里的石伯,那只摸索着伸进衣襟的手,终于抽了出来!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张…面具!
一张用粗糙的硬木雕刻、涂着浓重、褪色油彩的傩戏面具!面具造型狰狞,怒目圆睁,獠牙外翻,透着一股原始而悲怆的力量!
在护矿队员惊愕的目光中,在秦朗和吴文撞向后窗的刹那,石伯猛地将那张狰狞的傩面扣在了自己枯瘦如柴的脸上!
然后,这个又老又瞎又哑的老人,爆发出了生命最后、最凄厉的、如同鬼哭般的嘶鸣!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了数十年的、对命运和不公的控诉!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从竹椅上弹起,像一头发狂的、扑向猎物的老狼,朝着门口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矿队员,不管不顾地撞了过去!
“拦住他!”护矿队头目惊怒交加地吼道!
“砰!”
枪声在狭窄的土屋内猛然炸响!震耳欲聋!
那张狰狞的傩面,在吴文撞碎后窗、翻滚进屋外浓雾和泥泞的最后一瞥中,猛地碎裂开来!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腐朽木壳!碎片四溅!面具后面,那张布满皱纹、枯槁如鬼的脸庞,在血光迸现的瞬间,清晰地映入吴文的瞳孔!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如同解脱般的平静!和他浑浊眼中最后闪过的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指向秦朗的…仿佛托付般的微光!
石伯枯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倒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泥地上。鲜血,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迅速从他破碎的面具下、从胸口的弹孔中汩汩涌出,浸染了他身下那片被无数双脚踩踏得无比坚硬的土地。
那声控诉般的嘶鸣,戛然而止。
屋内,只剩下护矿队员粗重的喘息、弥漫的硝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屋外浓雾弥漫,如同白色的挽幛,无声地吞噬了刚刚撞窗逃出的两道亡命身影,也吞噬了那间土屋里刚刚上演的、用生命完成的最后一次无声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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