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雾障

冰冷的、带着腐殖土腥气的泥水灌进嘴里、鼻子里。吴文重重地摔在屋后泥泞的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眼前金星乱冒,碎裂的窗框木刺深深扎进手臂,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这些,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泥浆里翻滚着爬起!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催命鼓点,密集地从那扇被撞碎的破门内炸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就在耳边!木屑和泥土被子弹打得四处飞溅!石伯那最后凄厉的控诉和戛然而止的枪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文的神经上!

“走!”秦朗的嘶吼同样带着一种撕裂的痛楚!他紧随吴文之后翻滚出来,动作明显带着踉跄。他的左肩胛骨下方,深蓝色的外套被撕裂,一片刺目的、迅速扩大的暗红正疯狂地洇染开来!刚才撞窗的瞬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撕开了皮肉!

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在冰冷的晨雾中弥漫开来,如同为猎犬撒下的诱饵!

“他中枪了!”吴文的心猛地一沉!追兵就在身后,秦朗受伤,浓雾虽然能暂时遮蔽视线,但血腥味和足迹在泥泞的地面上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别管我!东西!”秦朗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鬓角,但他眼神中的凶狠和决绝却如同淬火的钢刀,反而更加锐利!他死死盯着吴文护在胸前的方向——那里,装着石伯用生命守护的木盒,装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小圆筒!“往…往坳子西头…有片石林…快!”

护矿队员狂暴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冲出了屋门!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疯狂的探照灯,在浓稠的雾气中疯狂扫射!

“在那边!有血!追!”

“别让跑了!”

没有时间犹豫!吴文一把抓住秦朗还能活动的右臂,几乎是拖拽着他,朝着秦朗指示的坳子西头方向,亡命狂奔!脚下是湿滑泥泞的陡坡,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涂满油脂的刀刃上!秦朗的身体沉重异常,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鲜血汩汩涌出,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

“丢下我…你走…”秦朗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和喘息,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浓雾深处,“东西…必须…送出去…”

“闭嘴!”吴文嘶吼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秦朗的手臂抓得更紧!阿木的血,石伯的血,已经浸透了这条通往真相的路!他绝不会再丢下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秦朗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疯狂!

浓雾如同翻滚的白色怒涛,遮蔽了方向,也吞噬了声音。身后的追兵暂时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那狂躁的呼喝和手电光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后面!血腥味是致命的指引!

“前面…石笋…钻进去…”秦朗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沉,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吴文身上。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失血和剧痛正在迅速剥夺他的意识。

吴文抬头望去,只见浓雾深处,影影绰绰地显现出一片如同巨兽獠牙般参差耸立的黑色石林!巨大的石灰岩石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彼此交错,形成无数狭窄、幽深、如同迷宫般的缝隙!那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屏障!

他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着秦朗,朝着那片石林最密集的区域一头扎了进去!冰冷的、湿漉漉的岩石触感瞬间包裹了全身!光线陡然变得更加昏暗!身后的追兵吼叫声和手电光柱被层层叠叠的巨大石笋阻挡、折射、分散,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这边…”秦朗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石林深处一条极其狭窄、被浓密藤蔓完全遮蔽的缝隙。缝隙入口处,一根断裂的巨大石笋横卧在地,像一个天然的掩体。

吴文立刻将秦朗拖到石笋后面,让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石坐下。秦朗的头无力地垂下,脸色惨白得如同石笋本身,呼吸微弱急促,左肩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液,将他半边身体都染红了。他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

追兵的声音在石林外徘徊,变得更加焦躁和混乱。显然,这片迷宫般的石林和浓雾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搜索。

“妈的!人钻进去了!”

“分头找!血迹到这边就淡了!”

“小心点!这鬼地方邪性!别走散了!”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秦朗的伤势极其严重,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处理,必死无疑!而怀里的东西…石伯用命换来的证据…必须尽快解读!

吴文背靠着冰冷的石笋,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衣服早已被泥浆、血污(有阿木的,有石伯的,现在又沾上了秦朗的)浸透,变得冰冷沉重。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盒。木盒的边缘也沾上了暗红的血迹,如同不祥的烙印。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他先打开了木盒。里面,陈默的地质报告和风险评估图纸、那些珍贵的黑白照片都安然无恙。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根用蜡密封的金属小圆筒上。石伯的标记——那个尖锐的、向下的箭头带着扭曲钩的符��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又像一把开启最终秘密的钥匙。

他小心地剥开圆筒封口的蜡。里面,不是纸,也不是胶卷。

是一卷极其纤细、闪着微弱银灰色金属光泽的…金属箔片?像最薄的锡纸,却又带着金属的韧性和重量。箔片被紧紧地卷在一个同样纤细的金属轴上。

微型胶卷!而且是特制的、极其罕有的金属基材微型胶卷!这种胶卷具有极高的信息密度和极强的抗毁坏能力!陈默当年竟然用这种手段保存了最核心的证据!

吴文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需要光源!需要放大镜!需要解读设备!在这个与世隔绝、追兵环伺的绝境,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猛地想起秦朗!那个医生!他随身携带的防水小包里,似乎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吴文立刻扑到昏迷的秦朗身边,摸索着他身上那个同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小包。他急切地拉开拉链,里面东西不多:剩余的消毒药水和绷带、几片白色药片(应该是抗生素或止痛药)、一小卷缝合线、一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还有!一个小小的、折叠式的金属放大镜!以及一支笔形强光手电!

吴文如获至宝!他立刻抓起放大镜和手电,回到石笋遮蔽的角落。他背对着石林入口的方向,用身体尽量挡住可能的光线泄露,然后,拧亮了那支笔形手电。

一束极其凝聚、明亮的光柱射出。吴文屏住呼吸,将手电光对准金属胶卷卷轴的边缘,然后用折叠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箔片一点点展开、压平。

放大镜的镜片下,被强光穿透的金属箔片上,显露出密密麻麻、如同微雕艺术般精密到极致的影像!那是照片!是文件!是手绘的图表!

吴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放大镜和胶卷。

第一幅影像,是一张清晰的黑白照片!角度极其刁钻,似乎是偷拍!照片上,一个穿着深色干部服、梳着背头、身材微胖、面容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傲慢和冷漠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矿洞口,对着几个穿着工装、低头哈腰的人颐指气使!背景赫然是“磐石”工程那标志性的、如同磐石般的入口符号!这个男人的脸…吴文瞳孔骤缩!虽然照片年代久远,但那种神态轮廓…与他在县府王副部长办公室墙上看到的某张县领导合影中的一张脸,高度重合!而且,与陈默笔记本最后那份被反复描摹的名单上,“郑国权”三个字给人的那种阴冷感,瞬间重叠!

郑国权! 真的是他!当年的“磐石”工程总指挥!一手制造了惨剧并掩盖真相的元凶!

第二幅影像,是一份手写的、字迹同样刚劲(是陈默的笔迹!)的绝密报告!标题触目惊心:《关于“磐石计划”S伴生矿辐射危害及地质结构重大风险的紧急报告》。报告详细记录了陈默团队发现的伴生矿样本异常辐射值、接触工人出现的皮肤溃烂、神经损伤症状,以及对核心区域下方巨大空腔和地质断裂带的精确测量数据!报告的结论部分用红笔重重圈出:“存在毁灭性塌方及大规模放射性泄露双重风险!强烈建议立即中止工程!全面疏散!!”报告下方,是陈默的签名和日期——正是他笔记中断、预感自己将被灭口的前几天!

第三幅影像,是一份打印的、盖着鲜红“机密”印章的文件!标题是:《关于“磐石计划”事故情况及后续处理意见》。文件内容冰冷而残酷!它将一场人为的、完全可以预见的灾难,轻描淡写地定性为“不可抗力导致的意外塌方”!将伤亡人数压缩到官方通报的极小数字!将陈默等提出预警的技术人员污蔑为“对工程进度不满、散��慌情绪的不安定分子”!文件最后,是处理意见:封存所有相关技术资料和事故报告;销毁异常样本及检测记录;对遇难者家属进行“有限安抚”,签署保密协议;对陈默等“散布谣言者”进行“必要控制”!而在文件的签发栏,那个力透纸背、带着残忍决断的签名,正是——郑国权!

第四幅影像,是一张手绘的、极其详尽的黑风岭区域地图!地图上,用红笔清晰地标注出了当年“磐石”工程的核心区域、矿道走向、支撑结构薄弱点、以及…那个被陈默在笔记中提到、藏匿了关键备份数据的地点!一个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极其隐蔽的溶洞入口!而在地图边缘的空白处,还有一行用极小的字迹添加的标注:“S矿脉伴生放射性粉尘沉降区——持续污染风险!禁入!”

最后几幅影像,是几张名单的翻拍!清晰度极高!正是陈默笔记本最后那几页手写的血泪名单!死亡工人的名字!掩盖真相的参与者名单!每一个名字都清晰可辨!而在那份参与者名单的最下方,“郑国权”的名字被用更粗的红笔重重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字迹与陈默不同,更加潦草,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主谋!升迁!改名:郑怀山!”

郑怀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吴文脑中炸响!他猛地抬头!郑怀山?!现任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一个经常出现在省报新闻里、以作风强硬、推动资源开发闻名的实权人物!那个在刘振山旅游开发项目审批文件上签下大名的关键领导!那个…王副部长背后的靠山?!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死亡!四十年前的血债!四十年后的灭口!周明!刘振山!阿木!石伯!这一切的源头,一切的罪恶核心,终于在这一刻,在这卷浸透了陈默智慧、石伯守护、阿木和石伯鲜血的金属胶卷上,被彻底锁定!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吴文!他浑身冰冷,又感觉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燃烧!他死死攥着那卷冰冷的金属胶卷和放大镜,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

一阵凶狠的、带着兴奋的狗吠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猛然穿透浓雾和石林的缝隙,清晰地传入吴文的耳中!紧接着,是护矿队员狂喜的吼叫:

“这边!血迹!猎犬找到了!在石林里面!”

“快!围起来!别让他们再跑了!”

完了!血腥味!终究还是引来了猎犬!追兵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

吴文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他猛地看向身边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秦朗!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卷承载着滔天血债和唯一希望的金属胶卷!

带着重伤昏迷的秦朗,在这迷宫般的石林里,面对带着猎犬的追兵,绝无生路!但留下秦朗?他必死无疑!留下胶卷?让所有人的牺牲付诸东流?让郑国权(郑怀山)继续逍遥法外?

绝望的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吴文的胸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后背!

“呜…呃…”

昏迷中的秦朗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模糊不清的呓语。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剧烈地颤抖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的、几乎无法分辨的音节:

“…爸…火…名单…郑…报仇…”

爸?火?名单?郑?报仇?!

这几个模糊的音节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吴文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想起秦朗在石屋看到郑国权名字时那刻骨的疯狂!想起他说过,他父亲死于七年前黑风岭边缘的那场矿难!那场被定性为“违规开采、瓦斯爆炸”的矿难!那场…唯一生还者只有秦朗的矿难!

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吴文!那场矿难…真的是意外吗?!秦朗的父亲…那个普通的矿工…他为什么会死?秦朗为什么对“磐石”如此执着?为什么对郑国权的名字恨之入骨?!

难道…秦朗的父亲…也是当年“磐石”事故的知情者?!甚至是…陈默那份死亡名单上的幸存者?!七年前那场矿难…是灭口的延续?!

猎犬的狂吠和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石笋间疯狂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眼!

没有时间了!

吴文的目光在昏迷的秦朗和手中那卷冰冷的金属胶卷之间急速扫视!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形!

他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已经破烂不堪的冲锋衣外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木盒里陈默的那些地质报告、风险评估图纸、黑白照片,一股脑地塞进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承载着最终名单和地图的金属胶卷,用撕下的干净衣襟里布紧紧包裹好,然后,塞进了秦朗那件同样染血的外套内侧、靠近心脏位置的一个隐蔽暗袋里!那是他刚才摸索钥匙时无意中发现的!

做完这一切,吴文将塞满了“诱饵”文件的自己那件外套,用力地、远远地抛向了石林深处另一个方向!衣服落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那边!快!追过去!” 护矿队员的吼叫声和猎犬更加兴奋的狂吠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涌去!

吴文不再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秦朗背了起来!秦朗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吴文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背靠着冰冷的石笋,一步,一步,朝着石林更深处、秦朗昏迷前指向的那条被藤蔓遮蔽的缝隙,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耗尽生命的力量!怀里的秦朗毫无知觉,只有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而吴文自己,则成了吸引火力的活靶子!

猎犬的狂吠声在“诱饵”的方向短暂停留,随即,似乎有更敏锐的猎犬嗅到了新鲜的血腥源头,狂吠声再次响起,并且…朝着吴文和秦朗移动的方向迅速逼近!

“这边!还有血迹!妈的!分兵了!追!”

冰冷的绝望和更炽热的决绝在吴文眼中交织!他背着沉重的秦朗,如同背负着无法卸下的十字架,踉跄着钻进了那条狭窄、黑暗、被藤蔓吞噬的缝隙!身后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紧追不舍!

黑暗的缝隙深不见底,如同巨兽的食道。吴文不知道前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望的陷阱。他只知道,他必须带着秦朗,带着秦朗怀里那份浸透了无数鲜血的最终名单和地图,冲出去!将郑国权(郑怀山)的罪恶,曝晒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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