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奇异的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牢牢钩住了赵娘子的心神,也吸引了周围摊贩和零星路人的注意。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那清甜馥郁的花香在弥漫。
赵娘子脸上的刻薄讥讽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特有的精明算计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她猛地站起身,几步绕过柜台,凑到沈千雪面前,鼻子用力地嗅着,眼睛死死盯着树叶里那点嫣红的凝脂露。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哪来的?”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急切和狐疑,目光像探针一样在沈千雪破旧的嫁衣和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一个如此狼狈的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种闻所未闻的胭脂?偷的?捡的?还是……有什么古怪?
沈千雪早已预料到对方的猜忌。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坦然:“掌柜的何必问来处?东西就在这里,香就在这里。您也是行家,这香气,这质地,值不值钱,您心里没数吗?”她巧妙地避开了来源问题,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产品本身的价值上。同时,她微微侧身,让那点凝脂露在阳光下更清晰地展现在赵娘子眼前。
阳光照射下,那凝脂露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虽然颜色不如后世鲜艳,但比赵娘子柜台上那些暗沉粗糙的货色不知强了多少倍。更重要的是,那香气!赵娘子开胭脂铺十几年,从未闻过如此独特、如此抓人、如此……让她心痒难耐的香气!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平日里对她爱答不理的富户娘子们,闻到这香气时会是怎样一副痴迷的表情!
贪婪最终压倒了猜忌。赵娘子眼珠一转,脸上堆起一个极其虚假的笑容:“哎呀,姑娘说得对!好东西不问出处!这……这凝脂露是吧?确实有点意思!这样,我看你也不容易,这小小一点,我出……五文钱收了!就当可怜可怜你!”她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五文钱?** 沈千雪心中冷笑。这赵娘子果然心黑!她柜台上那些劣质胭脂都要卖一百文一盒,自己这独一无二的东西,她竟想用五文钱打发?简直是侮辱!
沈千雪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冷意。她没有立刻反驳,反而动作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那片树叶重新合拢,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凝脂露重新包裹好,作势就要往怀里收。
“既然掌柜的觉得只值五文,那便算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耳中,“此物虽小,却是我耗费心血所得,宁可不卖,也不能贱卖了这份心血。”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淡淡的傲气,与她此刻的狼狈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反而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哎!别!别收起来啊!”赵娘子一看沈千雪要走,顿时急了。那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勾得她心肝痒痒。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拦,又觉得有失身份,手僵在半空。
“掌柜的,”沈千雪停下动作,抬眼直视赵娘子,眼神锐利如刀,“您柜台上那盒最普通的胭脂,标价一百文。我这凝脂露,香气独特,质地温润,取料不易,耗费心神。您觉得,它该值多少?” 她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点明了市场对比价,让赵娘子无法再信口开河地压价。
赵娘子被问得一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几个摊贩也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赵娘子那水粉都敢卖一百文……”
“这香气,确实稀罕……”
“五文钱?打发叫花子呢……”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赵娘子脸上。她咬了咬牙,强笑道:“姑娘这话说的……东西是好,可你这量也太少了!指甲盖大一点,能做什么?这样,十文!不能再多了!”她伸出两根手指,仿佛做出了天大的让步。
沈千雪心中冷笑更甚。量少?这正是她谈判的筹码!物以稀为贵!
“掌柜的,”沈千雪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东西少,才更显珍贵。这香气,这颜色,整个青溪镇,甚至临安府,您还能找出第二份吗?您若觉得量少不值,那便罢了。我想,总有识货的人愿意出个公道价。”她再次作势欲走,这次动作更坚决。
“等等!”赵娘子彻底绷不住了。她看着沈千雪那副油盐不进、笃定自信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这香气,这独一无二的东西,绝不能放走!万一被别的铺子收了去……她不敢想!
“二十文!二十文总行了吧?”赵娘子几乎是吼出来的,脸都涨红了。这已经是她心理预期的极限了,再高,她觉得肉疼。
沈千雪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她缓缓摇头:“掌柜的,您还是没有诚意。您知道,若将这凝脂露卖给那些爱美的夫人小姐,哪怕只有这么一点,她们会出多少吗?”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好奇的人群,声音微微提高,“至少……一两银子!”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吃用几个月了!就买这么一点胭脂?这姑娘疯了吧?
赵娘子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你胡说八道!狮子大开口!不可能!”
“可不可能,掌柜的您心里清楚。”沈千雪不为所动,语气淡然,“这香气,足以让一位夫人成为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一个。这份瞩目,值不值一两银子?况且……”她话锋一转,抛出了杀手锏,“这凝脂露,并非只有香气。掌柜的,您可敢当众一试?”
“试?试什么?”赵娘子警惕地问。
“试它的颜色,试它的附着,试它是否真的能‘增色添香’!”沈千雪的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娘子,“您这里想必有铜镜?您自己取一点,抹在手背上,让大家看看效果,也让大家评评,这东西到底值不值钱!若效果平平,我分文不取,立刻走人!若效果卓著……”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娘子,“您又当如何?”
**当众试用!效果说话!**
这一招,彻底将赵娘子逼到了墙角!她脸色变幻不定。她当然想试!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东西涂上到底是什么效果!可万一……效果真的很好呢?那她刚才的压价岂不是成了笑话?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这张老脸往哪搁?可如果不试,这丫头扭头就走,她岂不是要错过这可能是她发大财的机会?
贪婪和对未知效果的渴望最终战胜了面子。赵娘子一咬牙:“好!试就试!老娘倒要看看你这东西是不是真那么神!”她转身从柜台里摸出一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又拿出一根细小的银簪(用来挑胭脂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连旁边卖肉的打铁的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沈千雪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树叶,用银簪的尖端,极其吝啬地挑取了米粒大小的一点点凝脂露。那嫣红的色泽在银簪上显得格外诱人。
赵娘子伸出自己略显粗糙、肤色暗黄的手背。沈千雪将银簪上的凝脂露轻轻点在她的手背上,然后用自己还算干净的食指指腹,极其轻柔地、均匀地将其抹开。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米粒大小的凝脂露,在指腹的温度和揉抹下,竟然延展性极好,瞬间在赵娘子手背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极其自然的红晕!那红色不像劣质胭脂那般浮夸或暗沉,而是如同皮肤里自然透出的好气色,带着一种健康的光泽。更令人惊叹的是,随着揉抹,那股清甜馥郁、层次丰富的花香更加清晰地散发出来,萦绕在赵娘子手背周围,经久不散!
“天爷!这颜色……真好看!”卖布头的妇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像……像桃花瓣似的,真自然!”另一个摊贩也看直了眼。
“这香味……抹开了更好闻了!又甜又清爽!”有人用力吸着鼻子。
赵娘子更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粗糙暗黄的手背,因为这抹淡淡的嫣红,竟然显得……气色好了许多?而且那香气,沾在皮肤上,仿佛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体香!这效果,比她店里那些糊墙似的胭脂强了何止百倍!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千雪,眼神里的贪婪和震惊几乎要溢出来!这东西……是宝贝!绝对的宝贝!
沈千雪将赵娘子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看赵娘子,而是转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乡亲都看到了!这凝脂露效果如何,香气如何,自有公论!掌柜的,您说,这东西,值不值我方才说的价?”
赵娘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再想压价已是不能。她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抹令人心动的嫣红和萦绕的香气,一咬牙一跺脚:“好!算你狠!一两银子……我收了!”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心都在滴血,但想到这东西可能带来的暴利,又强行压了下去。
沈千雪心中大石落地,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微微颔首:“掌柜的爽快。”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赵娘子极其不情愿地从腰间一个油腻的钱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块小小的、成色普通的碎银子,重重地拍在沈千雪手里。入手微沉,带着赵娘子体温的油腻感。
“东西拿来!”赵娘子没好气地伸出手。
沈千雪却并未立刻交出树叶包。她看着赵娘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掌柜的,银子我收了。不过,买卖讲究银货两讫,您得给我写个收条,写明今日收了我沈千雪所售‘凝脂露’一份,作价一两银子,双方自愿,钱货两清。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她特意强调了“沈千雪”三个字,既是宣告自己的名字,也是为日后可能的纠纷留个凭证。赵娘子这种人,不得不防!
“你!”赵娘子气得差点跳脚,指着沈千雪,“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
“初次交易,谨慎些好。”沈千雪寸步不让,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掌柜的您家大业大,总不会连张收条都吝啬吧?”
周围的议论声又起,大多是觉得沈千雪要求合理。赵娘子被架在火上烤,脸憋得通红,最终恨恨地一跺脚:“好!写就写!老娘还怕你不成!”她气冲冲地回到柜台,翻出纸笔(她识字不多,但简单的收条还能写),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大意是收到沈千雪胭脂一份,作价一两银子,钱货两讫。然后没好气地扔给沈千雪。
沈千雪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虽然字丑,但意思清楚),这才郑重地将那片包裹着凝脂露的树叶,放在了赵娘子柜台上。
赵娘子如获至宝,一把抢过,紧紧攥在手里,贪婪地嗅着树叶缝隙透出的香气,脸上的肉痛瞬间被巨大的兴奋取代。
沈千雪不再看她,将那小块碎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滚烫的希望!
**第一桶金!成了!**
她转身,不再理会身后赵娘子迫不及待研究凝脂露的模样,也不再看周围人群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她挺直脊背,攥着那块沉甸甸的碎银,目光坚定地投向街道深处——她需要食物,需要干净的衣物,需要一处能暂时安身的落脚点。
然而,就在她刚走出几步,准备寻找饭铺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犹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姑……姑娘?”
沈千雪脚步一顿,警惕地回头。
只见芳菲阁旁边那个卖竹编器物的老妇摊前,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身材瘦高、面容憨厚却带着愁苦之色的年轻男子,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丝……希望?
“姑娘……您……您刚才说……您叫沈千雪?”男子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
沈千雪微微蹙眉,仔细打量此人。原主的记忆里并无此人印象。“我是。你是?”
那男子听到确认,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悲愤:
“沈姑娘!求您……求您给我王老实做主啊!那赵娘子……她……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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