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点翠初啼——风烟乍起

晨雾如纱,裹着青溪镇东市的寒意,迟迟不肯散去。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昨夜风雪在破布棚顶积下的薄霜正悄然融化,渗着冰冷的湿气。王老实紧绷着脸,指尖微颤地将一块半旧的木板斜倚在劈好的柴垛上。粗糙的木板上,是鲁大熬夜用炭条刻下的三个笨拙却透着倔强的大字——“点翠阁”,取那点绛唇、翠色凝露的洁净之意。木板下方,一块洗得泛白的粗麻布勉强铺开一方展台,其上布置简洁却暗藏玄机:左边,十个指节大小的杨木方盒,盒盖微合,缝隙间隐隐流泻出一丝与众不同的清幽冷香,沁人心脾,在寒湿的晨风里格外醒神;右边,二十根打磨光洁的细竹签,顶端系着王老实打出的复杂同心结麻穗,宛如一个个等待归途的信物,整齐插在削制的木筒中。

鲁大抱着胳膊靠在柱旁的柴垛上,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但那布满血泡与刻痕的双手随意搭着,透出力竭后的沉静。王老实则在狭小的摊位后焦躁踱步,脚下湿泥发出刺啦的碎响,映衬着他七上八下的心。眼看街面行人渐多却少有人驻足,他忍不住再次凑近沈千雪,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姑娘……这……竹签子……真有人买?”沈千雪静立如山,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稀疏的人流,只留下三个字:“等人来。”

人,终究还是来了。几个挎篮的妇人被那奇异的冷香吸引,迟疑着停在摊前。“咦?这香味……稀罕得很,比赵娘子家的强多了,不熏人!”黄脸张嫂抽着鼻子,目光落在精巧的木盒上。微胖的李婶也好奇地伸手触碰光滑的盒面:“啧啧,这小盒子打磨得真细!”沈千雪适时上前,笑容坦诚:“大嫂好眼力。此为‘凝脂露’试用装,只需一文钱,带回家试用三日。三日后若满意,凭此空盒,九十九文换购足量‘全量装’;若觉不值,一文钱买个心安,不强留。”李大娘立即帮腔作证:“俺试过了!清清凉凉滋润得很,比猪胰子皂强百倍!”张嫂、李婶对视一眼,一文钱尝鲜的心动压过了犹豫,铜钱叮当入手。榜样的力量立竿见影,十盒试用装瞬即七去。

人流稍浓时,秀才杨崇义携母路过。杨母亦被淡雅香气吸引。杨崇义瞥见那简陋摊面与“点翠”“芳踪觅”等词,清高的脸上立时挂满讥诮:“哼!卖弄辞藻,虚张声势!‘芳踪觅签’?不过竹签空头,行那套取钱财、欺蒙乡愚的龌龊勾当!”他声音拔高,意图撕开这市井伎俩的伪装。人群视线被吸引。沈千雪不恼不怒,抬眼迎上那轻蔑目光,清声道:“先生读圣贤书,当知‘管中窥豹’亦可见真章,亦知商鞅‘立木为信’之古训。此签非卖品,乃预定‘凝脂露’信物凭证,预付十文定金,三日后凭签在此以九十九文购价值百文珍品。今日仅余二十签,先付先得。”她目光转向杨母,语气柔和恳切:“大娘,秋燥风寒,指节隐见干纹,凝脂露最是御寒润肤。今日十文定金即可锁定珍品护手。若不放心,花一文买盒试用先行验证亦可?”这番话,避开了杨崇义的酸腐纠缠,抬升了签的价值,更精准击中了杨母的心。杨崇义被顶得面色铁青,尤其那“读书明理”几字让他脸上火辣。杨母却不理会儿子的羞愤,果断掏出十一文钱买下凭证与试用装。杨崇义羞愤难当,厉喝“妖言惑众”后狼狈离去。他这一闹,反令摊位成了焦点!顷刻间,剩余试用装售罄,预约定签竟去了一半!

就在王老实登记最后几张签,沈千雪心中稍稍确认了“预售模式”可行之际,一声尖利凄厉的控诉骤然炸响:“大家快看啊!别信这妖女!她用毒草制膏!要害烂你们的脸哪!” 人群惊惶回头,只见芳菲阁方向窜出干瘦的钱婆子,状似疯魔,高举一罐恶臭冲天的污秽黄水(夜香),猛地朝点翠阁泼来!“恶——!”腥臭粘稠的粪水兜头盖脸淋下!粗布、柴垛、招牌瞬间污透,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人群惊恐暴退!沈千雪瞳孔骤缩,电光石火间,双手急抄猛揽,死死将剩余样品木盒和大部分竹签凭证护入怀中,并以单薄后背挡住王老实!污秽的粪水泼满一身,恶臭令人窒息。“抓住这卖假货害人的贱妇!”钱婆子嘶嚎着,两名混在人堆的赵家帮闲凶神恶煞般扑出!

“呔!狗腿子休得放肆!”暴喝如惊雷!似在打盹的鲁大双目怒睁,抄起脚边沉甸甸的硬柴棍,身形如虎扑出!棍影呼啸,狠狠抽在最前那帮闲手腕上!“咔嚓”一声混着惨叫,那帮闲捂腕倒地!鲁大横棍当前,枯槁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悍勇,瞬间震慑全场!“是钱婆子!芳菲阁的钱婆子!”王老实惊醒,指着钱婆子哭喊,“是赵娘子派你来泼粪搅局!” “王老实你胡说……”钱婆子尖声欲骂。

“够了!”一个冰冷清越的声音穿透了混乱与恶臭。满身污秽、狼狈至极的沈千雪缓缓站起,无视周遭鄙弃目光,无视浑身恶臭。她伸出仅两指干净的手,从怀中紧护的竹签中抽出几根顶端麻线尚干净的信物,高举过头!“诸位乡亲!”她的声音如同碎冰,“我沈千雪立誓!此‘凝脂露’若损人丝毫,十倍奉还,自缚衙门!至于泼秽构陷的凶徒——”目光如淬冰寒刃射向钱婆子,“报官便是!县衙府衙,尽管查来!朗朗乾坤,自有公理!但我的生意——”她另一只污手,精准地指向狼藉角落中一只未被波及、昨夜用蜂蜡新制的样品盒,“——照常!鲁师傅,清开杂物!王大哥,清点余签登记!‘芳踪觅签’——尚有十签待售,先到先得!”镇定!无畏!在如此绝境下竟要重整旗鼓!

这气魄震住了众人!短暂的死寂后,“沈姑娘!我信你!我再定一份!”李大娘第一个哭着冲出,十文钱塞入王老实手中。“给我娘也定一个!”“娘的,赵娘子忒不是东西!”……混乱瞬间化作抢购!那被打怕的帮闲和钱婆子,在鲁大凶悍目光和人群唾弃下,连滚带爬逃离。

夕阳坠入西山,残光无力。破败柴房内,油灯如豆,跳跃在三人湿冷的身影上。满屋弥漫着难以散尽的恶臭。桌上堆着一小堆沾污的铜钱(二十签定金+七盒试用装钱),旁边是李大娘硬塞的几个冷硬馒头。王老实仔细擦点数完,兴奋又忧疑:“姑娘……赚了赔了?试用装木料费心,才卖一文;那二百文定金三日后要换货,还得做盒子……”沈千雪掰开一小块馒头咀嚼着,干冷粗糙,却抚慰着身体的极限。“今日账目:收定金二百文,试用七文,共入二百零七文。支:十盒木料二十文,七份试用膏体分摊十文,合计耗三十文。”她目光扫过二人,“今日实耗三十文,却入手一百七十七文现金!多出七十七文!更锁定了二十个必然掏九十九文购货的客源!”看着两人困惑的眼神,她解释:“此乃‘预锁客源,速转资金’。一文试用开路,十文定金回笼现金,助我们速购原料扩充!那二十份待售品,即三日后之‘货’!”火光映着她凝重的脸:“这三日,是黄金期!鲁师傅!”鲁大猛地挺直脊背。“全力打造二十只内壁如镜、严丝合缝、远超试用的精品全量装木盒!它们代表点翠阁的脸面!决定我们是杂货,还是珍品!能做否?”匠人热血在鲁大胸中翻腾,他重拍胸膛:“放心!拼了这把骨头,也做得漂漂亮亮!盒内能照出人影来!”“好!”沈千雪重重点头,转向王老实:“王大哥!明早带一百文,去药铺,务必买回两斤最上等的精细滑石粉!再去镇东老牛屠户处,高价求购新鲜干净的猪胰脏!钱可多给,东西务必洁净!”柴薪噼啪,火光映着三人布满风霜却燃起希望的眼,也照亮了竹签坚韧的纤维纹路。屋外风雪呼号欲熄屋内火光,而这污臭柴房孕育的风暴,已悄然锁定了青溪镇的胭脂江湖。点翠阁的三日之剑,正在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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