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焰焚仓与架起来的火堆

李屠户伙计张狗剩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这片混战的山坡上!

货仓地窖!火烧起来了!

王老实听到“火起”二字时,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膝盖一软,直直朝着满是木屑碎石的地面跪倒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脑子里嗡嗡作响——完了!什么都完了!粟米、滑石粉、皂角粉,那是命!是千雪姑娘日夜琢磨的心血基础!还有那几坛子……那几坛子猪胰脏浆!天爷!那是他天不亮就起来忍着恶心一点点刮出来的!那味虽然恶臭难当,可姑娘说,那是宝贝!是未来“点翠阁”安身立命的底气!一把火……一把火全没了?!

他想哭,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沉重得仿佛随时要陷入冰冷的地底。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吞没了他。

沈千雪胸口如同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闷痛让她眼前瞬间模糊了一下!仓库失火!赵娘子!她好毒!好绝!破屋搜赃是明面上的剿杀,仓库纵火是釜底抽薪!不仅烧掉她赖以生存的口粮和基础原料,更可能彻底毁掉刚刚萌芽、气味刺鼻却代表无限未来的“凝脂露”核心——那几坛猪胰脏初步处理液!没了这些,纵使她脑海里有后世完整的配方工艺,在此刻的青溪镇,短时间内也如同被斩断双脚!赵娘子要的不是逼她走,是要彻底扼杀她在这青溪镇土壤里生根发芽、挣扎向上的所有可能!

光头汉子此刻也愣住了,脸上先前那点残余的凶戾和得意被错愕取代。赵掌柜派人去骚扰驱赶、毁屋砸物,甚至默许他们动手见点血,这些都是他领会的“指令”。可纵火烧仓?赵掌柜没提过这个啊!这么大的火势闹出来……闹出人命,或者惊动了上面县衙的巡检司……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只是个被银子雇来的打手头子,平时逞凶斗狠可以,但惹上人命官司或惊动官府的火情……兜不住的!这已经超出了他能扛的范围!

他眼神闪烁不定,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连手里的斧头都垂下了几分。

秦保长原本就被这山脚下的混战搅得头大如斗,现在又听闻镇上货仓那边起了大火——还是紧挨着居民区!火烧连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也顾不得眼前这点明显是地头蛇欺压外来户的烂账了,脸上彻底黑成了锅底。

“都给我听着!”秦保长怒吼一声,声音炸响,压过了山坡上所有的混乱和失魂落魄,“山脚下的事,先搁着!光天化日持械斗殴,毁损民宅,一个也跑不了!鲁大,收起你的木槌!那光头,把斧头放下!其他人,都给我原地呆着,谁敢再动一下,老子手里的梭镖可不认人!”

他猛地一指一个民壮:“栓柱!你看着这里!一个都不准放走!剩下的人,跟我走!”他目光焦急地望向镇上西边那已经开始升腾的浓烟,“救火要紧!快!召集人手,去陈老蔫家隔壁!”

混乱被这雷霆般的官威暂时压制。光头和打手们面面相觑,无人再敢妄动。鲁大虽眼红如血,死死攥着木槌,却被秦保长那锐利如刀的梭镖指着胸膛,终究不敢再冲。他大口喘着粗气,目光狠狠剜向那群打手,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王老实瘫软在地,仿佛灵魂出窍。

只有沈千雪!

在那撕裂心肺的痛楚和滔天怒焰烧灼过神经后,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锐利的意志如同冰川下的暗流般,在她体内奔腾咆哮!

赵娘子要烧?好!我就让你烧个干净!烧出个天理昭彰!烧出个众目睽睽!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烟将至的焦灼味道和泥土的腥气,冰寒刺骨地灌入肺腑,瞬间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睛眨动,水雾褪尽,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封的河面,沉静得让人心悸。

她没有看绝望瘫倒的王老实,没有看被困住的红眼鲁大,目光只在光头和他手下那群渐渐露出不安和退缩神色的打手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彻骨的恨,更有一种冰冷的算计——这些人,或许也能成为柴!成为架起另一把火的“柴”!

“栓柱大哥!”沈千雪声音依旧带着刚才冲下山坡时的沙哑,却已没有丝毫波动,清晰无比地喊住那个被留下看管现场的年轻民壮,“劳您费心看好这些‘客人’!”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尤其看好那把斧头!那是打砸我们窝棚的铁证!保长回来前,不能让人灭了‘证物’!”她这是在提醒栓柱,斧头是关键,不能让光头等人销毁或转移!

说完,她根本不等栓柱回应,身体已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镇上起火的方向拔足狂奔!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片刻停顿,那速度比方才冲下山坡救援鲁大时更快上三分!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如同一缕被巨大危机绷紧的纤绳,下一秒仿佛就会断裂,却又异常顽强地撕裂空气!

鲁大看着她决然的背影,牙关猛地一咬!姑娘!姑娘她要去火场?!他想挣脱,却被栓柱警惕的梭镖尖指着心口,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压抑如受伤猛兽般的低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焦灼和担忧几乎要喷出来!

王老实被沈千雪那股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决绝气息猛地刺醒!他不能瘫在这里!姑娘……姑娘孤身一人冲向火海了!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脸上泪水鼻涕糊成一团,沾满了泥土碎屑,狼狈不堪,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扯了起来,跌跌撞撞也跟着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姑娘!姑娘等等我!火!火大啊——!”那声音凄厉,在山坡上空回荡,充满了绝望的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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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烟起:人肉、断梁与对峙的刀**

沈千雪赶到西市木匠陈老蔫家隔壁时,整个街区已是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浓密的黑烟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滚滚从陈老蔫家那两间茅草顶的木匠棚中冲天而起,火苗已经舔穿了屋顶的茅草,正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和噼啪作响的爆裂声,猛烈地吞噬着木梁和墙壁!更恐怖的是,大火已经蔓延向旁边!旁边,正是他们点翠阁今早匆忙租下、用于临时存放贵重原料的那几间依着山壁掏出的半地穴式老货仓!货仓入口狭窄,深入地下,那门户的厚木板已经被燎得发黑,边角正呲呲地窜起火苗,如同地狱探出的魔爪!

火场周围早已围满了惊惶的街坊。提木桶的,端瓦盆的,拿着挠钩准备拆屋隔断火路的,乱糟糟地如同没头苍蝇。

“陈老蔫呢?!陈老蔫人呢?”有人在高声呼喊木匠的主人,带着哭腔。木棚被烧,老木匠多半凶多吉少。

“快快快!泼水!先截断那仓库的口子!”有人还算清醒,指着紧贴山壁、入口正喷吐着浓烟和明火的仓库门户大喊。但更多人看着那深不见底、浓烟滚滚如同饕餮之口的仓库门,只敢远远泼水,湿透外面一小片地方,火势依然在门板内部肆虐,里面恐怕已经是烈火地狱!

沈千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鼓点一下下敲在耳膜上!她看到那仓库入口蔓延的火光,如同烙铁烫在心上!

“让开!”她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在纷乱嘈杂的人声中撕开一道缝隙!围观的街坊被她这冰冷急迫的语调和眼神慑住,下意识让开了一条狭窄通道。

沈千雪一眼就看到了李屠户!那个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前面,圆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满脸横肉因为暴怒和急躁而抖动,脖子上暴起青筋。他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生铁水瓢,正咆哮着指挥几个伙计组织人接力传递水桶。

“老李!”沈千雪几步就冲到他跟前,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仓库里面!靠门口堆的是什么?!”

李屠户被她这一问吼得一愣,随即怒吼道:“还能是什么?!挨千刀天杀的混账放的火!火是从陈老蔫家蹿过来的!你家那几坛宝贝……还有米面……在……在后面……靠近最里面靠山壁凉快的地儿!可这门……”

他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人影一晃!

沈千雪根本没听他把话说完!在听到“门里”火势烧起时,她的目光就已经死死锁住了那烈火缠绕的仓库门户!靠近门口烧的是些不值钱的杂物挡板?核心的猪胰脏坛子和粟米在深处靠石壁?!有生机!还有抢救的可能!

她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趁着李屠户指挥几个伙计刚刚奋力从仓库门口泼出一瓢水、短暂压低了门口烈焰的瞬间,如同扑火的飞蛾,毫不犹豫地猛冲过去,根本不顾那仍在蒸腾的灼人热浪和呛鼻黑烟!目标极其明确——仓库内部!

“姑娘——不可!”李屠户魂飞魄散,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

就在沈千雪半身已经挤进燃烧的仓库门洞、眼看就要被那浓烟热浪彻底吞没的刹那间,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咔嚓——轰隆隆!”

一道粗大的燃烧木梁(可能是支撑仓库门口通道的承重梁),在烈火长时间舔舐下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巨响,裹挟着无数火星木块,如同燃烧的巨蟒般当头砸下!位置,正是沈千雪刚刚冲入的那个门洞!

火星木炭飞溅如雨!烟尘碎石混着燃烧的木屑轰然四射!

“啊——!”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仓库内部也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李屠户和王老实看得几乎肝胆俱裂!

所幸!那巨大的燃烧断梁并没有直接砸中沈千雪的身体!但坠落的位置,恰恰将那狭窄的仓库门口严严实实地堵塞住了!熊熊燃烧的木炭堆叠着焦黑的木块,形成了一道数尺高的、炽烈燃烧的火墙!彻底封死了仓库门洞!火苗借着风势,呼啸着向上蔓延,舔舐着残存的木结构,整个仓库入口像一颗巨大的、散发着致命高温的炭球!别说是人,就是一块石头丢进去,也能烤裂开来!

火势被这坍塌阻隔了一下,蔓延稍缓,但也意味着里面的空间彻底成了熔炉!没有人能进去,里面若有活人,也绝难出来!更遑论抢救东西!

李屠户眼睁睁看着那道瞬间形成的火墙,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完了!人财两空!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王老实更是腿一软,彻底瘫坐在了泥泞的地上,面无人色,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千雪姑娘——!” 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划破嘈杂,鲁大竟不知何时挣脱了栓柱的看管,冲到了火场边缘!他双目血红如同燃烧的煤块,死死盯着那道封门的火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就要往那火墙撞去!

四周的人群也被这突然的剧变和鲁大那绝望的嘶吼震住了,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悲悯。

火焰在噼啪声中燃烧,浓烟更加猛烈地翻卷,仿佛在无声地狞笑。

就在这满场死寂、绝望弥漫的一刻,一个冰冷、微微带着烟气呛咳、却清晰无比到渗入骨髓的声音,从那熊熊燃烧的火墙之后——被封死的仓库深处——传了出来!

“鲁师傅……咳咳……站住!”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凿子穿透了烈焰的呼啸!

所有目光惊骇欲绝地投向那道吞噬一切的烈火壁垒之后!

火光扭曲的空气之后,隐约看到一个纤细而挺直的身影轮廓。她就站在那燃烧的断梁和炽热木炭之后不到一丈之地,隔着那层翻滚滚烫的死亡之墙!她的身影在摇曳跳跃的火焰光影中显得那么脆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镇定!

“站那儿!”那冰冷的声音再次穿透烈焰,“我还没死!”

仓库深处一片地狱火海!浓烟刺得人眼睛流泪,无法呼吸!火焰的热力隔着几步烤得人皮肉发痛!沈千雪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泥地在迅速升温,周围的空气扭曲翻滚,每一口吸气都如同灌入滚烫的铁砂!可她的眼神却比周围任何一簇火焰更锐利、更亮!扫过那片混乱的烟火地狱,目光如炬,锁定了山壁角落——那里还幸存的几口粗陶大缸!完好!米粮和猪胰脏坛子的阴影轮廓!

东西还在!被这塌落堵门的断梁阴差阳错暂时护在了最深处!虽然浓烟正在熏燎,空气温度急剧升高,但尚未直接引燃!这是唯一生机!

时间!抢的是时间!

外面鲁大那撕心裂肺的痛吼,王老实绝望的呜咽,人群的惊哗,瞬间在她耳中远去,只留下冰冷的算计和灼热的决心。

那火墙外,赵娘子!你必须现世!

“李屠户!”沈千雪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着火墙,穿过烟尘,带着一种火山即将爆裂前的极致压抑,“桶!水瓢!往火梁上泼!给我开条路!”

李屠户被这从火狱中传出的指令吼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回神!泼水!开道!姑娘还在里面!这火梁刚塌,还没烧透浇不灭!

“泼水!快!往那堵门的火梁子上泼!泼透它!”李屠户如同暴怒的雄狮,振臂咆哮,声音压过一切喧嚣!他和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如同打了强心针,再次拎起沉重的水桶,咬紧牙关,顶着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拼尽全力朝着那道燃烧的、堵门的火梁泼去!“嗤啦啦——!”大片的水汽白烟猛烈蒸腾而起!

“王老实!”火焰后的声音冰冷且急切,不容置疑,“站起来!人群外!巷口第二个路口!穿着金线撒花棉袄戴银簪子的!是不是赵娘子的人?!”她在冲进火场时眼角已扫到了那个藏匿的身影!

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王老实被这声如惊雷般的点名猛地惊跳起来!他浑身剧震,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地朝着火场外围人群张望!混乱中,他看到了!巷口第二个街角屋檐下,一个穿着明显比周围镇民光鲜许多、带着一丝惊慌和看戏神色的年轻妇人,正扶着墙偷眼往这边瞧!那身金线撒花袄子他记得!是赵娘子跟前最得力的陪嫁丫头春桃!他顿时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愤与恨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她!是春桃!赵娘子的心腹!!”

“好——!” 烈火深处传来一声尖利到几乎碎裂的大喝!那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淬炼出的铁矛,穿透浓烟烈火,刺破嘈杂喧嚣,直射向整条被惊动得如同沸腾锅的西街!

“诸位乡邻!” 沈千雪的声音在灼烫的空气里震荡,“都看清楚了!火!就在赵家胭脂铺掌柜心腹春桃眼皮子底下烧起来的!!”她点名的指向性如同毒箭!

“我沈千雪!”声音在火墙后猛地拔高,带着足以焚毁一切虚情假意的炽烈控诉,“今日把话撂在这儿!这场火!”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要是不把我烧成一把骨头灰——烧不死我!我点翠阁凝脂露方子的炭火!就烧你赵娘子的胭脂铺!”

石破天惊!赌咒般的誓言在烈火浓烟中炸响!她竟用自身可能的死亡,向整个青溪镇宣告——这场火!赵娘子所为!不死不休!

整个火场周围,瞬间死寂了一瞬!连泼水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下!所有人都被这从火海深处发出的、裹挟着同归于尽决绝的嘶吼惊住了!目光,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顺着王老实的哭喊和沈千雪的指控,齐刷刷射向巷口那躲躲闪闪的陪嫁丫头春桃!

李屠户动作顿住了,鲁大忘记了挣扎,王老实忘记了哭泣,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那从火墙后传来的、比火焰更灼人灵魂的嘶喊上!

这姑娘,她在用命做柴,点燃一把架在赵家头上的人心之火!

春桃那张看戏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煞白!面对整条街如针如刺汇聚过来的视线,她慌乱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否认,却被那千夫所指般的目光钉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眼神里的惊惶和措手不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明晃晃的招供!

“泼水!”烈火深处,沈千雪冰冷如三九寒冰的命令再次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却愈发锐利决绝,“我要出去!亲手——”

她的话语被更猛烈的一阵咳嗽打断,但下一刻,那句淬了寒冰与烈火的话语撕裂浓烟,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把这捆‘生死之炭’!塞、进、她、灶、膛!”

火光跳跃,映照在春桃惨无人色的脸上,映照在街坊们骤然变得复杂、愤怒或恐惧的目光中。火场之上,无形的烈焰与冰寒的对峙,在浓烟中凝成实质。

沈千雪在烈火背后剧烈咳嗽着,浓烟吸入肺腑如同刀割,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高温蒸干,贴在滚烫的颊边。仓库深处空气焦灼,几口粗陶大缸的釉面在高温下发出微微的“噼啪”声,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释放出里面恶臭却珍贵的油脂酸浆!

那缸里的胰浆酸臭刺鼻,沾上火星就是无法扑灭的地狱火!这认知如同冰冷的蛇信缠绕住她的心脏!

时间!她需要的是时间!是外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压制那道燃烧的断梁!

但她的话语,那如同寒铁掷地般的指控,并非孤注一掷的叫骂,而是算计深远的陷阱开端!她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浓烟与火光,死死锁定了外面那个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陪嫁丫头春桃!

赵娘子派她来看着?那就让她亲眼看着这把火烧得有多大!亲眼看着这把火是如何被众目睽睽之下打上赵家的烙印!看着那个泼辣狠毒的妇人,如何被架在这人心之火上慢慢炙烤!

“咳咳……鲁师傅……王老哥!”沈千雪的声音在浓烟的包裹下带着一种窒息的嘶哑,却依旧条理清晰,下达着指令,“别靠近火!看住人!尤其……巷口那捆‘柴’!她……走不了!”她不能让春桃跑了!这丫头是活口!是日后扯下赵娘子伪善面皮的铁证!

“李叔!”她再次提高声音,带着一股强压下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催促,“泼水!水!!往断梁上浇!开个口子!”

被点名的李屠户猛地回神!看着那道彻底堵死入口的火墙,又看看旁边被沈千雪命令震慑得不敢靠近的泼水人群,再想到里面姑娘还在煎熬等待,一股血性“轰”地冲上脑门!

“泼透它!”李屠户双眼赤红,腮帮子鼓起,如同陷入绝境的猛兽,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他娘的给我泼!豁出去!拿命泼!开条活路出来!!!”

他一声怒吼,魁梧如铁塔的身躯猛地踏前几步!灼人的热浪和飞溅的火星燎着他粗硬的胡须和眉毛,发出焦糊的味道,他却浑然不顾!巨大的生铁水瓢被他抡圆了臂膀,如同要劈开山岳般,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对里面姑娘的担忧,朝着那熊熊燃烧、堵门如凶兽口鼻的断梁火堆狠狠泼去!

“嗤啦啦——!” 又是一大片滚烫刺耳的白汽疯狂蒸腾!燃烧的木炭和焦黑的大梁发出一阵痛苦的**,表面附着的烈焰暂时被压下,露出底下焦黑狰狞的本体,但内部积蓄的热量依旧滚烫致命!

“再来!”另一个体格魁梧的伙计被李屠户这股拼命的狠劲感染,也顾不上炙烤的灼痛,怒吼着奋力泼出第二桶水!

“轰——!”水流撞击在断梁上,白烟更浓!一股腥臭刺鼻、仿佛烧焦皮肉混着动物油脂的古怪味道猛地从尚未被浇透的木炭堆缝隙里喷涌出来!那是内部闷烧的猪胰脏初步处理液受热挥发的气味!极度恶心!

这股骇人的味道,更加激起了围观人群的惊骇!里面到底烧了什么?!

就在这水与火反复拉锯、浓烟与恶臭交织升腾的关键当口!两道纤细的人影,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和决绝,猛地越过了前面几个泼水受阻、正被呛得咳嗽退后的伙计!

是沈千雪点名的鲁师傅和王老实!他们没有去泼水,而是依照沈千雪之前的命令,如同两根钉子,死死封住了那条通往主街的退路!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一瞬不瞬地锁定了那藏在巷口屋檐下、早已面无血色、浑身筛糠般颤抖、试图趁着泼水混乱溜走的春桃!

“想走?!”鲁大喉间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垂死猛兽,手中的柴刀(不知何时抢来的)猛地向春桃面前的土墙一劈!留下深深的一道白痕,碎土簌簌落下!“门都没有!给老子站回去!看着!”他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碎的牙缝里迸出来的,充满了血海深仇的恨意!

王老实虽吓得腿脚发软,却也死死挡在春桃身后,伸开双臂,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尖声喊着:“不准走!不准走!就是你放的火!姑娘说了!抓住你!抓住你给我们抵命!”他这笨拙却惊惶的指控,反而如同惊雷,在混乱的现场又炸开一道口子!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春桃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在了刑柱上,彻底暴露在沸反盈天的民意和熊熊燃烧的火光双重炙烤之下!那身金线撒花袄子,成了此刻最刺眼的靶子!她惊恐地看向那浓烟滚滚、火舌翻卷的仓库深处,只觉得那地狱烈焰之后,仿佛有一双冰冷刺骨、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正透过浓烟死死盯着她!看得她灵魂都要冻结!

仓库深处,灼热窒息的空气中,沈千雪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缺氧而微微摇晃。浓烟已经熏得她视线模糊,脸上落满黑灰,汗水混着泥土在脸颊上淌出蜿蜒的泥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的刺痛。但她的眼睛,如同被烈火烧淬过的黑钻,死死盯住外面那越来越微弱、却依旧固执地一次次冲击断梁的水流!耳朵灵敏地捕捉着鲁大和王老实拼命缠住春桃的动静!

够了!人心已动!舆论的火已然燃起!现在……是杀招!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灼烫的空气呛得她胸腔剧痛,却刺激得神经愈发清醒!就在那新一瓢水再次撞上火墙、大片白汽模糊视线的刹那!

沈千雪的身体动了!不是继续等待水流压灭火焰开道,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逆势而上!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竟不退反进!朝着那道被水泼过暂时压下明火、内部却依旧高温滚烫、黑烟疯狂涌出的断梁火堆边缘猛扑过去!那速度快得如同一道在烈焰地狱边缘掠过的鬼影!

“啊——姑娘!”

“疯了——!”

外面看到这一幕的李屠户和伙计们魂飞天外!泼水的手彻底僵住!鲁大和王老实也忘了阻拦春桃,骇然扭过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火堆里侧仅仅半步之遥的窒息区域!沈千雪用尽全力屈膝躬身!她那被浓烟熏燎得近乎失明、又被汗水蛰刺而剧痛的眼睛,却精准无比地投向靠近内壁、一块被上方塌落木料半压着、尚未完全燃烧起来的长条硬质木炭!

她手中的物件在浓烟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迅疾的弧线——赫然是她身上那条早已破烂、被烟熏火燎得更不成样子的粗布腰带!腰带如同灵蛇,瞬间从断梁下方一个尚存的狭窄空隙穿过,准确地卷住了那块灼热滚烫的长条木炭!

她双手猛力一扯!腰带崩紧!腰部爆发出惊人的反向扭转力道!借力使力!

“咔!”

“嗤!”

一声轻微的木炭断裂声!伴随着一道被烧焦布帛的灼烧味道!

那根尚有余火闷烧、足有半人长的坚硬木炭,竟被她用布腰带从火堆里硬生生卷拉了出来!木炭刚脱离火焰核心的高温区,依旧灼红滚烫得足以点纸!浓烟猛地失去部分阻碍,更疯狂地从缺口处涌出!

沈千雪的身体在强行发力拖拽的惯性下重重向侧后方踉跄一步,脚下踢到一块滚烫的木块,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灼痛!但她的双手却死死握着腰带两端,手臂皮肤距离那刚刚出炉、兀自灼热散发明亮暗红色光芒的长条木炭不足一掌之距!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连她额前的乱发都瞬间卷曲发黄!

“唔!”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强忍的闷哼,汗水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滴在滚烫的地上瞬间蒸发成白气,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因忍痛和剧咳而扭曲紧绷!她身上那股孤狼般的狠绝,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没有丝毫停顿!

趁着外面所有人被这从火中强行拖出“红炭”的悍然举动震惊得失语哑火的瞬间!

沈千雪借着那踉跄之势强行站稳,双手猛力一挥!

那根被她的腰带缠住一端、灼热滚烫如同从地狱熔炉深处拖出的暗红色长条木炭,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致命的轨迹!带着刺耳的风声和滚烫的死亡气息!目标直指——

巷口!

那个早已被吓傻、被鲁大如狼似虎地盯住、被王老实胡搅蛮缠绊住、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春桃!

以及——

春桃身后巷道的转角!那里,一双深藏着怨毒与计算的眼睛猛然睁大!正是刚刚闻听这边变故、在铺子坐不住、悄悄赶过来要看火势烧到什么地步、顺带暗中给春桃撑腰的赵娘子本人!她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价值不菲的云锦缎面袄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施施然的看戏表情,只是那表情在沈千雪拖着灼热火炭悍然冲出浓烟的刹那,瞬间僵成了最惊恐难看的雕塑!

那块被拖出的滚烫木炭并未直接砸中任何人!

但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刺耳的呼啸,如同一条燃烧的愤怒巨蟒,“砰!”地一声,重重撞击在春桃面前仅仅半尺的青石板地面上!位置恰好是赵娘子那双三寸金莲往前迈了半步所站定之处!

“咔嚓!”

坚硬的青石板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裂开蛛网般的细纹!灼热暗红的炭块四分五裂!火星、滚烫的碎石碎渣、以及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如同近距离爆炸的炮弹碎片!

天女散花般,以极其暴烈、极其精准、也极其侮辱的方式——

铺天盖地朝着近在咫尺、惊骇欲绝的赵娘子和她那最得力的陪嫁丫头春桃溅射而去!

“啊——!!!”

两声凄厉扭曲到非人般的尖叫骤然撕裂空气!

赵娘子只觉得一股滚烫灼人的气浪混合着尖锐的碎片扑面而来!她那张精心保养、涂抹着昂贵脂粉的脸庞,她那用云锦精心包裹的前襟和裙裾!

“滋啦——!”

烧焦的糊味!锦缎被高温瞬间燎穿的惊悚破裂声!尖锐碎石擦过面颊带起的火辣刺痛感!

瞬间一同爆发!

她被那股冲击力撞得身体一个趔趄,精心梳理的头发散了半边!昂贵的云锦袄子上留下了数道焦黑的灼痕和细小的破口!脸上被碎石擦破了细细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而首当其冲的春桃更是惨不堪言!站在赵娘子前面,被更多的碎炭碎石砸在手臂腰腹上!“嗤嗤”的灼烫声中,那金线撒花袄子瞬间成了破布麻袋,几个冒着青烟的焦黑孔洞赫然醒目,手臂也被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嚎,捂着脸和手臂,整个人因惊吓和剧痛瘫软在地!

碎石飞溅的力道极巧!并未造成致命伤,那痛苦却远比直接中炭要长久而羞辱百倍!仿佛被滚烫的烙铁在众目睽睽之下烫破了衣衫,当众灼伤了肌肤!

整个西街!整个混乱喧嚣的火场周围!在这一刻!

彻底死寂下来!

只剩下火星爆裂声,炭火灼烧空气的滋滋声,以及那两道惊惧羞怒到极点的惨嚎!

所有泼水的,围观的,包括那些闻讯赶来的街坊邻居,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全都落在了狼狈不堪、衣衫破损、头发散乱、脸上带着血痕和焦黑,正因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当众羞辱而气得浑身剧烈颤抖、脸色由白转青再变得乌紫的赵娘子身上!

她,青溪镇泼辣狠毒、无人敢惹的胭脂铺老板娘赵娘子!第一次!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砸了场子!被烧了衣服!被划破了脸!被当众羞辱!

而这,仅仅是被对方从烈火地狱里随手扔出的一块灼热火炭带来的“馈赠”!

沈千雪重重地咳着,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浓烟和血腥味。她站在那里,如同从炼狱爬出的修罗。身上的破烂布衫在余烬的热风中摆动,脸上黑灰与汗水交织,额前几绺焦黄的头发粘在血迹斑斑的颊边。

她看着巷口那边赵娘子捂着脸惊怒交加的狼狈惨状,又看看满地滚落的滚烫木炭碎片。她没有笑,嘴唇紧绷如刀锋,缓缓地、无比清晰地说道:

“赵娘子……”

浓烟在她身后翻滚,如同狰狞的黑色披风。

“记住这炭火的滋味。”

“我点翠阁的买卖……”

她咳嗽一声,目光冰冷地从赵娘子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移开,扫过满地狼藉的火场,扫过那些被烧黑的木头碎块,最后落在那深藏于滚烫仓库内部的、尚未被真正点燃的陶缸上。

“……不是靠灶膛烧热炭起的炉。”

声音不大,却像冰凌落在烧红的铁上。

“是拿血淬的刃。”

她猛地抬头,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神如同最冷的冬日河面下冻透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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