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寒锋入骨

咳...咳...咳...。

又是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周奕——或者说,此刻在破败营帐中占据着墨奕珩躯壳的灵魂——死死咬着牙关,将那口血沫硬生生咽了回去。

喉咙里火烧火燎,像是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

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进来,钻进骨头缝里。

这具身体仿佛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口袋,根本存不住一丝热气。皮肤是冰的,血液似乎也冻得迟缓。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回响——在他自己听来,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呃……”喉间溢出一丝破碎的**,周奕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线模糊,好半天才聚焦。

入眼是粗粝的深色毛毡顶棚,几处破洞透进惨白的天光,能看到外面铅灰色的、沉甸甸的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草药、霉味和某种牲畜粪便的复杂气息,令人作呕。

身下的“床榻”不过是几块粗木板拼凑,铺了一层薄得可怜的枯草和一张硬邦邦、带着馊味的破旧毛毯。

这就是天启王朝七皇子墨奕珩的“寝宫”?

周奕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胸口一阵剧烈的抽痛,又忍不住咳起来。

这一次没能忍住,暗红的血沫溅在身前脏污的破毯上,迅速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渣,像丑陋的烙印。

绝望。

现代世界的周奕已经死了。被背叛、被剥夺、被碾碎在绝望的深渊里。

这具古代的病弱躯壳,墨奕珩的残躯,就是他新的牢笼?一个更冰冷、更残酷、更看不到希望的绝境?

“不…”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灵魂深处挣扎,如同困兽的嘶鸣,来自周奕骨子里那份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凭什么?凭什么要死在这里?像一条被随意丢弃的野狗?

现代的那些“兄弟”,王世坤、李浩然,他们的嘴脸还在眼前晃动,带着贪婪和轻蔑的笑。如今,换了个时空,换了些面孔,依旧是“兄弟”的毒药在等着要他的命!

恨意,如同岩浆,骤然在冰冷的绝望底部翻涌沸腾起来,灼烧着周奕几乎冻僵的灵魂。

这股恨意是如此熟悉,如此强烈,瞬间贯通了两个灵魂的痛楚——墨奕珩被兄长迫害的恨,周奕被兄弟背叛的恨!

“想让我死?”周奕的意识在咆哮,撞击着墨奕珩这具脆弱躯壳的壁垒,“我偏要活!”

这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带着血腥味的求生意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微弱却执拗。

它开始疯狂地扫描这具身体的状态,试图寻找一丝生机。

肺腑像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啸音和剧痛,毒素在侵蚀?四肢百骸沉重如灌铅,肌肉僵硬冰冷,似乎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

心跳时快时慢,快时如擂鼓撞得胸骨生疼,慢时又仿佛随时会沉寂下去。大脑昏沉,如同被塞满了湿透的棉絮,墨奕珩残留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冰冷的不甘和绝望,还在混乱地冲击着他。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下,几乎要再次浇灭那点火星。这具身体……太残破了,残破得让人绝望。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出来:也许……放弃更容易些?这无休止的痛苦……

“殿下!殿下您醒了?!”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猛地刺破了帐内死寂的空气,也打断了周奕意识里那丝危险的动摇。

帐帘被一只枯槁的手掀起,带进一股更凛冽的寒风。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沟壑的老者踉跄着扑到床榻边。他身上的粗布棉袄打着厚厚的补丁,袖口磨得发亮,膝盖处更是沾满泥土。

老者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头重重磕下。

“老天开眼啊!殿下您终于醒了!老奴……老奴还以为……”李忠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您昏迷了一天一夜,浑身滚烫,吐了好几回血……老奴的心都要碎了哇!”

他抬起袖子,胡乱抹着怎么也擦不尽的眼泪鼻涕,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颤抖得厉害:“是三皇子!是那个天杀的三皇子的人!

昨夜……昨夜您刚歇下,他们就闯了进来,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军汉,不由分说……就……就硬生生掰开您的嘴,灌下了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啊!

”李忠的拳头死死攥着地上的泥土,指节捏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泥垢,仿佛要捏碎那些施暴者的骨头。

“老奴想拦……可他们一脚就把老奴踹开了……”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老奴没用!护不住殿下!”

李忠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周奕(墨奕珩)的脑海。

墨奕珩残留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那碗强行灌下的“补药”带来的灼烧感、窒息感、五脏六腑被搅碎般的剧痛,清晰地复现出来,与他此刻身体的痛苦完美重叠。

“咳咳咳……”周奕被这剧烈的情绪和记忆牵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头腥甜更重。

“殿下!殿下您别激动!”李忠慌忙起身,想扶又不敢碰,手足无措,“您身子太虚了……三皇子的人……他们临走前还……还……”

他脸上露出极深的恐惧和悲愤,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挪到帐内角落那个小小的炭盆边。

那炭盆是帐内唯一的热源,此刻却一片死寂冰冷。盆里只有几块彻底熄灭、沾满了水渍的黑色炭块,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盆底积着一层浑浊的冰水混合物。

“他们……临走前,把剩下的半桶脏水,全泼进了炭盆里!”李忠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炭盆,枯瘦的手指颤抖着。

“还……还把殿下您仅存的那小袋糙米……”他踉跄地跑到帐门旁挂着的一个破旧布袋前,解开系绳,伸进去抓了一把。

哗啦——

他摊开手掌,送到周奕眼前。

掌心里,是混杂着粗粝黄沙的糙米粒。沙土的颜色几乎盖过了米粒本身的淡黄。李忠的手颤抖着,几粒米和沙子从指缝簌簌落下。

“他们……在里面掺了沙土!掺了整整大半袋沙土啊!”李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悲愤,“这是要断了殿下您的活路!连口能下咽的糊糊都不给您留啊!”

炭盆被泼灭,粮袋被掺沙。

周奕的目光扫过那冰冷湿透的炭盆,扫过李忠掌心那捧混杂着沙土的糙米,最后落在李忠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恐惧、无助和卑微忠诚的脸上。

墨奕珩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李忠,是生母静妃留下来的唯一一个老仆人,跟着他一起被流放到这苦寒之地。在这个连最低等奴仆都可能欺主的弃子营帐里,李忠是唯一还把他当主子的人。

可这“主子”的处境……

皇家血脉?

天启王朝七皇子?

周奕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极度的荒谬感带来的冲击。这尊贵的名号,在这漏风的破帐里,在这冰冷刺骨的绝望中,算个什么东西?

它挡不住一碗穿肠毒药。

它挡不住一盆浇灭炭火的脏水。

它甚至……抵不过一袋能让人果腹活命的、没有掺沙的糙米!

真是天大的讽刺!

“呵……”一声低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磨砺出来的冷笑,从周奕喉咙里挤了出来。

想让我死?

因为一个虚无的名头,就要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我?

周奕的指尖,在破毯下死死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对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虚弱和晕眩。那里,似乎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李忠……”

周奕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冰冷力量。

老仆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眼中充满了惊惶和希冀。

“先……弄火。”周奕的视线扫过那湿透的炭盆,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却又异常清晰,“柴……湿了……就劈……榻板。”

“啊?”李忠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烧!”周奕的眼神陡然锐利,像淬了寒冰的针,刺得李忠一个激灵。“有火……才……能活。”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忠看着周奕那双眼睛,那里面的东西让他陌生,让他恐惧,却又让他枯萎的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颤栗的暖流。

他不再犹豫,猛地点头:“是!是!殿下!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劈板子生火!”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张唯一的破板床边,用力掀开周奕身上那层薄薄的、脏污的破毯。

动作间,周奕的手无意识地蹭过身下粗糙的硬木板,指尖再次清晰地触碰到那个坚硬冰冷的小东西。

就在他的枕下。

李忠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此刻全身心都被“生火”这个艰巨而神圣的任务占据了。

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去搬动那张沉重的木板床榻,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周奕没有动,任由李忠折腾。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维持意识清醒上,同时,那未被毯子覆盖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那个枕下之物。

触感冰凉,圆润,带着玉质的温润。但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有些硌手,似乎……缺了一角?

他不敢有大动作,只用指尖细细摩挲。那玉质……和他碎裂的那个祖传玉佩,何其相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入心口,让他冰冷的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

李忠终于成功拆下了一块相对松动的厚床板。他抱着那块几乎比他整个人还高的木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顾不上喘息,也顾不上看周奕在枕下摸索的小动作,立刻转身,抱着木板冲向那个冰冷的炭盆,嘴里念念叨叨着:“火……火……老奴给您生火……”

帐外,寒风呼啸着卷过荒原,如同鬼哭狼嚎,吹得破烂的营帐布帘猎猎作响,疯狂地拍打着木桩。帐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周奕躺在冰冷的硬板上,肺腑间的剧痛和四肢百骸的冰冷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再次拖入黑暗。

他死死咬着牙,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他摸索着枕下那块残缺的玉扣,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玉质嵌进肉里。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用尽一切。

那些想让我死的人……周奕的眼中,冰蓝沉淀,翻涌起墨奕珩记忆中的恨意,也燃烧着周奕自己的戾气。

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凌,在他意识深处缓缓凝结成型: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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