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药毒双生

冷。刺骨的冷。

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冻僵血脉,凝滞心跳。墨奕珩蜷在营帐角落。

每一次呼吸都撕扯肺叶,带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血沫溅上脏污皮褥,如残梅凋零。

李忠佝偻着,在角落引燃最后几根湿柴。浓烟呛眼,微弱的暖意未及榻前,已被寒风吞噬殆尽。

周奕的灵魂在濒死的躯壳里燃烧。昨夜强灌的“参汤”,药力如跗骨之蛆。绞痛尖锐,虚弱深入骨髓。他艰难睁眼。昏光中,帐内一切模糊晃动。目光扫过杂物堆,猛地定格。

一只粗瓷碗。碗底残留深褐药渣。昨夜那碗催命符。它被丢弃在那里,像件垃圾。

“忠伯…” 墨奕珩声音嘶哑,字字带血。他耗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碗。“拿来…那碗…”

李忠一惊。浑浊老眼望去,脸色瞬间惨白。悲愤恐惧涌起。“殿下!脏东西!老奴这就扔了它!”他扑过去要抓。

“不!”墨奕珩低喝。威仪如冰刃劈开空气。李忠的手僵在半空。“拿…过来。仔细。”每个字都耗尽全力。决绝不容置疑。

老仆颤抖捧碗,小心端近。浓重药味混杂腥气扑面。

墨奕珩死死盯着残渣。周奕的现代知识疯狂检索分析。他示意李忠倾斜碗沿。借着昏黄油灯,细看深褐膏状物。

“凝血草…辛烈,深褐,遇水沉…”周奕的记忆解读墨奕珩的认知。

“寒潭砂…暗沉,质重,入手刺骨…”两者结合,古医药理中,凝血草,过量致血瘀;寒潭砂阴寒,久服脏腑衰败,气血凝滞。完美伪装慢性衰竭,“病亡”!

冰寒杀意自墨奕珩眼底迸发。比北疆寒风更刺骨。墨元武!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得“合情合理”,无声无息!

“好一个…‘三哥’的…体恤!”声音如冰棱摩擦,字字淬毒。

他闭眼。周奕灵魂冷酷计算:身体积毒多年,昨夜一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必须解毒!遏制毒性!

他猛地睁眼。目光如电,扫视帐内。“忠伯,找…发硬的干粮…长绿毛的馒头!”

李忠彻底懵了。殿下病糊涂了?他茫然翻找角落。破布袋底,摸出半个硬如石头的杂粮馒头。

表面布满惨绿霉斑。他捧着这“宝贝”,手足无措递上。

墨奕珩接过腐败的馒头。指尖捻起绿毛,凑鼻细闻。没错!青霉菌!眼中闪过绝境抓绳的光。

“水…干净陶罐…干净布…快!”命令急促。胸口剧痛几乎令他窒息。

李忠强压疑虑。用仅存雪水融化烧开。找出相对完好的粗陶罐和洗得发白的旧麻布。手忙脚乱递来。

墨奕珩强撑坐起。冷汗浸透内衫。他咬牙,用干净薄石片,小心翼翼刮下绿色霉菌,放入罐底。

馒头掰碎铺上。最后,麻布仔细覆住罐口,草绳捆紧。

“放…最冷处…避光…”他喘着粗气吩咐,气若游丝。简陋“培养皿”完成。

等待霉菌生长,分泌对抗感染的奇迹物质——青霉素。这药罐子身体唯一的生机!

帐外突然传来粗野呵斥和惊恐哭喊。

“滚开!阉货敢挡路?”

“使臣大人!药是殿下的!求您开恩…”福安尖细哭腔。

“啪!”耳光脆响。

“药?快死的病秧子配用药?浪费!没收了!”

帐帘粗暴掀开。昨夜灌药的使臣带着两个魁梧护卫闯入。

使臣手里抓着药包,李忠辛苦换来的一点药材。福安捂脸,嘴角淌血,跌撞跟入,扑倒在地磕头:“殿下!奴才没用!药…被抢了!”

使臣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瞥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墨奕珩,假惺惺惋惜:“哟,七殿下命真硬!

昨夜参汤可是三爷的宝贝,别辜负了!这点破烂,留给有用的人!”掂着药包,刺耳嘲笑。

李忠气得发抖,敢怒不敢言。帐内死寂。寒风呼啸,福安压抑啜泣。

墨奕珩冰冷目光扫过使臣憎恶的脸,落在福安身上。小太监半边脸红肿,嘴角破裂。眼中满是恐惧绝望。

“福安…”声音低如蚊蚋,却穿透寒风。

福安猛地抬头,泪眼婆娑。

“过来。”视线移向角落被忽略的粗陶罐。

福安不明所以,连滚带爬膝行至床边。

墨奕珩用尽力气,指陶罐,艰难做“取”的手势。福安瞬间明白!殿下要罐子!

他毫不犹豫扑过去,一把抱住冰冷陶罐,如抱救命稻草。

“放下!什么腌臜玩意儿?”使臣厉喝,“小阉狗藏东西?”

福安死死抱罐。瘦小身子因恐惧剧颤,眼神却决绝。“这…是殿下…的药!”尖声喊叫,恐惧变调。

“药?发霉馒头?”使臣嗤笑,凶光一闪。“活腻了!打断他的腿!”

护卫狞笑上前。蒲扇大手抓向福安胳膊!

“不!”福安凄厉尖叫。护卫即将抓住他的瞬间,他做出惊人之举!

他猛地将陶罐死死抱进怀里!用身体护住!同时,他张开嘴,对着左手小指,狠狠咬下!

“咔嚓!”

脆响伴随撕心裂肺的惨嚎炸开!

鲜血如开闸洪水喷涌!福安左手小指被生生咬断!断指带血沫落地,滚了两滚。

剧痛让他筛糠般颤抖,脸孔扭曲,青筋暴起,冷汗混着泪涕滚落。他依旧死死抱罐,牙齿深陷下唇,咬出血痕,纹丝不动!

惨烈一幕惊呆所有人!

李忠失声痛哭,瘫软在地。护卫骇然退步,面露惊愕。使臣假笑凝固,眼底掠过惊悸。小太监…如此狠绝?

唯有墨奕珩。他看着喷涌的鲜血和断指,看着福安扭曲却护罐的身体。

冰封眼眸深处剧烈波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混着更深冰冷决断,在幽深瞳孔闪过。帝王冷酷与周奕计算奇异融合。

“忠伯!”墨奕珩声音陡然拔高。威压盖过惨嚎风声。“拿…我的药!快!”

李忠如梦初醒,扑向染血陶罐。福安拼最后力气,颤抖将罐塞入李忠怀中,彻底瘫软。鲜血染红皮褥,刺目惊心。

墨奕珩急促喘息,指令清晰冰冷:“罐底…绿毛…刮!取最浓稠汁液!快!”

李忠手忙脚乱揭开麻布。浓烈霉味散开。

他强忍恶心手抖,用干净碎陶片,小心刮取罐底低温凝结的黄绿色粘稠液。未经纯化的青霉素原液!充满杂质危险,却是唯一希望!

墨奕珩死死盯着李忠颤抖的手。粘稠液体被刮出。福安气息更弱,脸上无人色,身体因失血剧痛抽搐。

断指处鲜血汩汩,身下皮褥染成暗红。

“扶…住他!”墨奕珩命令护卫——两人竟被震慑,下意识上前按住抽搐的福安。李忠捧那点污秽“救命药”,哆嗦靠近。

“涂…伤口!敷!”声音如最后审判。这不是治疗,是赌博!赌青霉素杀灭细菌!赌福安命不该绝!

李忠闭眼,老泪纵横。一狠心,将粘稠污液厚厚涂抹在福安断指创面!福安发出非人惨哼,身体猛弓,瘫软不动。

帐内死寂。

寒风呜咽。

使臣脸上惊悸变嘲讽幸灾乐祸。“哈!墨奕珩!好狠的手段!用发霉烂水治伤?嫌小阉狗死得慢?病坏脑子了!该让三爷看看你这德行!”

李忠瘫坐,看无声息的福安,眼神空洞绝望。完了…最后希望…没了…

时间在死寂寒冷中流逝。每一刻漫长如世纪。

使臣讥笑快咧到耳根,准备下令搜查这“晦气”营帐时——

地上“尸体”猛地微弱抽动一下!

又一下!

福安紧闭眼睑下,眼球剧烈转动!灰败嘴唇翕动,喉咙发出破风箱般艰难吸气声!

他猛地睁眼!瞳孔因痛苦死里逃生剧烈收缩!眼底深处,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重燃!

“呃…殿…殿下…”他艰难转动眼珠看向床榻,嘶哑挤出字。断指剧痛如烙铁灼烧。

但一股奇异清泉流过火炭的感觉,从糊满污秽的创口弥漫。压过灭顶剧痛,带来清凉生的慰藉!

高烧濒死感,正在清流冲刷下退潮!

李忠扑过去,颤抖手探福安额头。吓人滚烫,竟真的下降!

“活了…活了!老天爷!活了!”李忠难以置信哭嚎。悲恸后爆发的狂喜!

使臣脸上讥笑彻底僵住,如戴拙劣面具。他瞪圆眼,死死盯着福安糊满黄绿霉汁的断指。

又看床上那面如金纸、眼神却锐利如刀、似掌生死的墨奕珩。一股寒意如毒蛇缠上脊椎!

这…怎么可能?!

发霉烂水…真让断指垂死的人…活了?!

不是医术!是妖术!巫法!

恐惧攫住使臣心脏。

墨奕珩冰冷目光如实质冰锥,缓缓刺向呆若木鸡的使臣。眼神无半分意外,只有洞悉冷酷和赤裸杀意。

“使臣大人…”声音虚弱至极,却毛骨悚然平静。“你刚说…‘三哥’…体恤本王?”微微侧头,看向劫后余生激动颤抖的福安。

“福安,告诉使臣大人…昨夜…谁…指使你…药里动手脚?”

福安身体猛颤。断指剧痛让他倒抽冷气。眼中却爆出前所未有光芒!忠诚唤醒!被殿下“神迹”拉回后的狂热决绝!

他猛地抬头。不顾断指剧痛虚弱,用尽全力嘶喊。字字血泪控诉滔天恨意:

“三皇子!墨元武!他亲随!给药粉!逼奴才混进殿下汤药!说…殿下再不死…奴才全家陪葬!”

声音尖锐如夜枭啼血!“奴才认得!药粉…和昨夜灌殿下的药渣…气味一样!”

轰!

福安的话如炸雷劈入死寂营帐!

李忠哭声戛止,只余震惊粗喘。护卫脸色煞白后退,看使臣眼神惊恐怀疑。

使臣脸上血色尽褪!肌肉因震惊恐惧剧烈抽搐。指福安的手抖如秋风落叶。

“你…胡说!污蔑!小阉狗疯了!被妖术迷心!”色厉内荏咆哮,声音抖不成调。眼神慌乱四瞟,脚步挪向帐门。

阴谋!毒杀皇子!

罪名坐实,万死莫赎!他只是三皇子一条狗。事若捅破…三皇子会立刻推他出去当替死鬼,千刀万剐!

墨奕珩嘴角极缓勾起弧度。冰冷残酷,如极地冰川月光。他看使臣失魂落魄丧家犬模样,看护卫动摇惊恐眼神。

“原来…这就是‘三哥’的…体恤。”声音轻飘,却万钧砸向使臣。“使臣大人,你说…这事…传到父皇耳中…如何?”

使臣浑身剧震,如被抽骨。双腿一软,噗通瘫倒。腥臊液体浸透裤裆。完了!彻底完了!

墨奕珩不再看他。眼神如看肮脏垃圾。疲惫闭眼。剧烈消耗让他几近昏厥。

意识沉沦边缘,福安挣扎着,用完好右手颤抖着,无比虔诚地从怀中贴身内袋,摸出一卷油布包裹、边缘磨损、浸透岁月与难言气味的暗黄皮卷。

“殿…殿下…”声音虚弱却清晰,献祭般狂热。“奴才…该死…昨夜…偷听使臣护卫醉话…他们说…毒方…从太医署流出…奴才…趁乱…偷了这个…请殿下…赎罪!”

油布卷被福安用尽最后力气,高高举起,递向床榻。

墨奕珩眼眸猛地睁开!疲惫之下,火山爆发般的精光!

太医署?!

他艰难伸手。李忠慌忙接过油布卷,颤抖打开。

残破古旧皮卷展开。浓郁药味混隐隐血腥。暗褐墨迹记录诡异毒物配方解法。

墨迹斑驳模糊。但其中一页,赫然清晰画着凝血草和寒潭砂形态图样!旁注小字:“二方同用,气血渐凝,形销骨立,状若痨瘵,久则毙命,外征无痕…太医署秘藏,慎用…”

《毒经残卷》!

冰冷杀意如西伯利亚寒流席卷营帐。温度骤降。

太医署!二皇子墨元璟!

毒杀皇子的锁链,早已伸向王朝心脏!“温文尔雅”、“精研医术”的二哥,才是慢性毒杀最深处最致命的源头!

掌控太医署,掌控父皇和所有皇子健康!这毒,恐怕不止他一人“享用”!

周奕的冷静分析,墨奕珩的滔天恨意,完美交融。棋盘迷雾被撕裂,露出毒蛇盘踞的深渊。

墨奕珩目光落在散发不祥气息的《毒经残卷》,又缓缓移向地上瘫软如泥、裤裆湿透、眼神涣散的使臣。

嘴角那抹冰冷弧度,加深了。如同阎王勾魂的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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