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营地死寂。寒气凝成冰坨,沉沉压在胸口。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喉咙都像被冰碴刮过。墨奕珩裹着破旧的皮袄,背靠冰冷的毡壁。
他闭着眼,脸色是失血的青白,身体在寒冷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唯有那浓密眼睫下,偶尔闪过一丝孤狼般的锐利。
福安昏迷着。断指伤口糊着厚厚一层污绿霉汁,高烧奇迹般退了,只留下虚弱的躯壳和钻心剧痛。
破木箱上摊开一张皮卷。那是《毒经残卷》。凝血草和寒潭砂的图样盘踞其上,如同两条毒蛇。
“太医署秘藏”几个暗褐小字,无声控诉着深宫的蛇蝎心肠。
帐帘掀开一道细缝。刺骨寒气立刻灌入,卷进几片冰冷的雪沫。
一个精悍身影闪了进来,裹着不合体的破皮袄,脸上抹满锅灰,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是墨营小队长张峰。他单膝跪地,呈上一张折叠的、边缘磨损的粗糙皮纸:“殿下。”
墨奕珩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亮得惊人。疲惫的躯壳下,翻涌着冰锥般的锐利。
他接过皮纸,冻得麻木的指尖展开它。油灯昏黄摇曳,照亮了炭条勾勒的扭曲线条和潦草标记。是摹本矿脉图。
图上混乱复杂。主矿脉像僵死的长蛇蜿蜒,两侧密布废弃矿坑。
然而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画着一个异常规整的符号:扭曲的圆圈,中心一个墨点,周围环绕放射状的短线。旁边歪歪扭扭标注着:“鬼哭峡”。
墨奕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符号上。周奕的灵魂深处,某种直觉猛烈跳动。
太规整了!和整张图的潦草格格不入,像是刻意的标记!“鬼哭峡”这名字,不详,却透着隐秘的诱惑。
“三皇子的人手,”张峰声音压着怒意,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大批往鬼哭峡那边调!
昨天夜里,又押送着铁器工具和苦役过去,动静不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人远远望见,有蛮族打扮的探子,也在那附近转悠!”
蛮族?墨奕珩瞳孔骤然一缩。三皇子墨元武私开矿藏不稀奇,但勾结外族?图谋显然更大!
墨奕珩猛地抬头。死寂被瞬间撕碎。空气仿佛被无形巨手疯狂搅动,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酝酿一天一夜的暴风雪,终于降临!
墨奕珩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行站稳。
青白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在狂暴风雪的背景中,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冷笑!
天威?不!是天赐良机!
“张峰!”他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显得微弱,却像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人心,“叫你的人!
立刻集合!带上所有硝石!还有麻绳!越多越好!”
张峰愕然抬头:“殿下!这种鬼天气出去…”
“暴雪!蛮族!劫掠队!”墨奕珩厉声打断,语速快如连珠,“他们刚调走人手去鬼哭峡!附近据点必然空虚!
“可是您…”张峰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忧心忡忡。
“不必管我!”墨奕珩斩钉截铁地挥手,“李忠留下!守好福安,守好营帐!
你们——”他看向张峰,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能动弹的全带上!穿上最厚的破烂!
脸给我抹黑!跟我走!记住,我们是流民!是饿疯冻疯的流民!我们只想抢一口吃的!活命!明白吗?”
“明白!”张峰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狂燃的血性取代。绝境中的疯狂计划,点燃了他骨子里的野性!
他猛地抱拳,转身掀开帐帘,一头扎进狂暴的风雪中去召集人手。
墨奕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刺入肺腑,引发一阵剧烈咳嗽。
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走到角落,抓起一把李忠平日收集的硝石粉末。虚弱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像寒潭般冷静。
不到一炷香时间,帐外集结了十几条身影。
“殿下!”张峰顶着风雪嘶吼,“人齐了!硝石!麻绳!都带上了!”
墨奕珩点点头,甚至无力开口。他裹紧身上的破皮袄,率先一步,踏入了那片吞噬天地的白色炼狱。
风雪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透薄薄的衣物。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只能勉强从缝隙里辨认方向。
墨奕珩的身体在剧痛和寒冷中筛糠般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
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周奕灵魂里的坚韧和墨奕珩骨子里的滔天恨意支撑着,引领这支弱小的队伍,凭借记忆和直觉,朝着蛮族探子曾经出没的方向,艰难跋涉。
“殿下!看!”张峰猛地拉住他,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和嘶哑。
墨奕珩费力地眯眼望去。前方肆虐的风雪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
“火光!是窝棚!还有马嘶声!”张峰低吼,声音在风声中几乎被扯碎。
十几双疲惫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爆发出求生的渴望!
“就是这里!”墨奕珩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喝道,“按计划行事!
张峰,带几个人,绕到上风口窝棚后面!带上所有硝石!看到我信号,立刻动手!剩下的人,跟我来!”
队伍无声地快速分成两股。张峰带着几个身手最敏捷的,如同雪地里滑行的毒蛇,借着风雪的天然掩护和地形的起伏,悄无声息地向窝棚后方地势更高的坡地潜去。
墨奕珩则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立刻换上了一副凄惨绝望的面孔。
他们踉踉跄跄,哭爹喊娘,像一群真正饿疯冻僵的流民,朝着窝棚前面的空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救命啊!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要饿死了啊!”
“冻…冻死我了!大爷,求求您,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烤烤火吧!就一会儿!”
凄厉的哭嚎声在暴风雪的咆哮中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瞬间惊动了那两个缩着脖子巡视的蛮族士兵。
“什么人?!”一个蛮族士兵警惕地拔出腰间的弯刀,用生硬的官话厉声吼道。
“吃的…给口吃的吧…求求您了…”墨奕珩冲在最前面,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身体“虚弱”地向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当先那个蛮族士兵的脚边!
他的双手却如同铁钳般,猛地死死抱住了对方穿着厚皮靴的小腿!同时,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声短促、尖锐、几乎被风雪撕碎的呼哨!
就是现在!
窝棚后方的高坡上,张峰等人听到这微弱的信号,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身上背负的所有硝石粉,一股脑儿地疯狂倾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微弱的火花在狂风中艰难迸射数次,终于点燃了浸满硝石水的麻绳引线!
微弱的燃烧声瞬间被风雪的怒吼吞没。
轰!
一声沉闷、却带着恐怖力量的闷响炸开!
“怎么回事?!地动了?!”窝棚前的蛮族士兵被脚下的剧烈震动和身后突如其来的恐怖轰鸣惊得魂飞魄散!
“杀!”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在风雪中猛然炸响!发出吼声的不是墨奕珩,而是他身后一个一直沉默如山的汉子!
陈铁鹰!这个奴隶出身、被墨奕珩一手提拔起来的墨林军队长,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甚至没有拔刀!如同人形蛮熊般,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蛮族士兵!
那士兵的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开!红的白的瞬间被呼啸的风雪卷走,只留下一个抽搐的无头尸身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墨奕珩抱住的那个蛮族士兵,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下方传来!他惊骇欲绝地低头,看到的不是流民绝望的眼神,而是一双冰冷、仿佛深渊寒潭般的眸子!
墨奕珩的身体虽然极度虚弱,但周奕灵魂中那些现代格斗的致命技巧,在求生的本能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个精准的关节反关节技,配合着全身力量的瞬间爆发!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蛮族士兵的小腿竟被硬生生反向折断!
窝棚里的蛮族被外面的惨叫声、轰鸣声和同伴的惨死惊动,刚刚掀开厚重的毡布帘子探出头来,就被眼前血腥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是,山坡上,一股混合着巨大雪块、泥石和折断树木的恐怖洪流,无情地倾泻而下!
“雪崩!快跑啊!”窝棚里彻底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瞬间被雪崩那吞噬一切的恐怖轰鸣彻底淹没!
雪浪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上了最外围的一座窝棚!简陋的木架和厚毡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裂、卷起、吞噬!
“抢!”墨奕珩的吼声在混乱的风雪和轰鸣中响起,如同死神的索命符咒!
陈铁鹰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凶神,挥舞着夺来的弯刀,紧随墨奕珩之后,悍不畏死地扑向混乱的马群!
场面混乱血腥到了极点!风雪在咆哮!雪崩在肆虐!刀光在闪烁!生命在哀嚎!人喊!马嘶!血肉横飞!
墨奕珩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和眩晕,一把抓住一匹受惊后腿直立、准备狂奔逃命的雄健黑马缰绳!
他力量不足,被带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混乱的阴影中扑了过来!
一个蛮族武士,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刻骨的恐惧,手中的弯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墨奕珩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劈下!
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恨意和绝望,快如闪电,势要将他一刀两断!
墨奕珩只觉一股致命的冰冷杀意瞬间笼罩全身!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跟不上刀势!瞳孔骤缩!
“殿下小心!”陈铁鹰的怒吼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他根本不顾自己刚砍翻一个敌人,如同人形炮弹般舍身撞了过来!
巨大的身躯狠狠撞在墨奕珩身上!两人同时向侧面狼狈扑倒!
嗤啦!
弯刀带着凌厉的寒光,几乎是贴着墨奕珩的后背掠过!将他本就破烂不堪的皮袄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陈铁鹰暴怒!他根本不等落地,强壮的手臂如同铁钳,狠狠抓住那蛮族武士持刀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带着砸碎山石的万钧之力,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那蛮族武士也是凶悍异常,竟不闪不避,屈膝狠狠顶向陈铁鹰毫无防备的腹部!
砰!噗!
拳头砸碎骨肉的闷响和膝盖撞击软腹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陈铁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强壮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嘴角瞬间溢出鲜血。
而那蛮族武士的面门直接塌陷下去,鼻梁断裂,眼球爆裂,鲜血混着牙齿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瞬间被混乱狂奔的马蹄践踏成泥!
墨奕珩被陈铁鹰撞得滚倒在地,摔得眼前发黑,浑身骨头仿佛散了架,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他挣扎着爬起,看到陈铁鹰嘴角的血迹和依旧凶悍如猛虎的眼神,心头剧震。“铁鹰!”
“无碍!殿下!抢马要紧!”陈铁鹰一抹嘴角的血沫,嘶声吼道。
混乱中,墨林军士兵们如同疯魔,将能抢到手的物资死命往自己身上捆、往怀里塞!粮食!盐巴!皮草!
风雪似乎被这血腥的厮杀暂时压制,稍稍小了些。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怪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又被凛冽的风雪迅速带走。
“撤!”墨奕珩嘶哑地下令,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队伍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入风雪深处。
就在他们即将被漫天风雪彻底吞没的刹那,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是那个蛮族部落的大祭司!
他苍老的面容扭曲变形,猛地举起手中断裂的法杖,喉咙里发出凄厉如同夜枭泣血的诅咒,声音竟诡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
“双瞳邪星!灾祸之源!我以祖灵之血诅咒你!你所行之地,必血流成河!你所触之物,必化为灰烬!你终将被众叛亲离!永坠无间地狱!啊——!”
一柄冰冷的、沾满血污的弯刀,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刺入,“聒噪。”
张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手腕一拧,猛地抽出弯刀。老祭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中最后一点光彩迅速熄灭,凝固成永恒的不甘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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