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刁难至

风雪呼啸,卷起千层寒浪。

郑禄端坐马背,貂裘厚重,衬得那张油滑的老脸愈发阴鸷。鹰隼般的细长眼睛,死死钉在高地上那道破袄身影!

“他…怎地还没死?不光没死…眼神竟如此…如此…”

郑禄心底莫名地一突,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仿佛赤身立于数九寒天,他攥紧了马缰,骨节发白。

不!错觉!一定是错觉,旋即,一股更强烈的羞恼与暴戾冲上心头!竟敢直视本监?

“哼!”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从鼻腔挤出。郑禄猛地一夹马腹,健马吃痛,嘶鸣着冲向营地大门!

“三殿下有令!监察边务!七...皇...子, 墨奕珩!开门迎候!”

尖利、蛮横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与刻毒的威压,狠狠砸进营地!瞬间压过了训练场那疯狂的嘶吼!

李忠老脸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老天爷!这阉狗怎么来得这么快?完了!完了!

唯有福安。

如同受伤炸毛的孤狼,猛地转身,残手握紧血槽弯刀,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出最原始的凶光!

刀尖遥遥指向闯入者,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咆!

想动殿下,除非踏过他的尸体。

“呵…” 高地之上,周奕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嗤。仿佛只是拂去肩头落雪。

他缓缓走下高地。步伐看似虚浮踉跄,却踏得极稳,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

“原来是郑监丞…” 周奕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风雪呜咽,传遍整个死寂的营地。

他微微躬身,动作标准,挑不出一丝错处,姿态却如同对着一堆秽物行礼。“……驾临寒鄙。”

郑禄勒马,停在几步之外,居高临下。目光如淬毒的钢针,在周奕脸上、颈间、还有那破烂营地里明显“不对劲”的景象上反复刮擦。

墙!那片灰白色的墙,冰冷坚硬,绝不是冻土,还有那些古怪的坑…

不对劲!太不对劲!

“墨…殿下。”郑禄刻意拉长腔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提醒。

“几日不见,架子大了不少?

这营地…也热闹得很啊?”他阴鸷的目光扫过训练场那片狼藉,落在那柄映着雪光弯刀上,眼角狠狠一抽!

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炽!“三殿下心系边塞,特遣杂家前来查探军务…粮秣、铁器…一应账册!立刻!呈上!”

查账!

这是要命催符!

李忠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完了完了!那些账…本就糊涂烂账!更经不起细查。一旦坐实亏空…当场打杀都是轻的!

周奕缓缓直起身。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深邃的眼瞳沉静得可怕。他轻轻掸了掸破袄袖口的积雪。

“郑监丞操劳。”声音平淡,仿佛对方索要的只是一根枯草。“李忠。”

“奴…奴才在!”李忠猛地一哆嗦,魂都快吓飞了。

“去。将所有造册物项登记册籍…给监丞大人过目。”周奕吩咐,语气平铺直叙。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李忠那张惊恐欲绝的老脸。

李忠脑子里一团浆糊,对上那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完了!殿下真要给?这…这不是找死吗?连滚带爬冲回破帐篷。

郑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快意。算你识相,杂家倒要看看,你这泥坑里的虫子,能吐出什么“干净”的东西!

账册很快捧来。

厚厚的几本破旧册子。李忠捧到郑禄马前,双手抖得如同癫痫,汗水混着雪水,从额头滚滚而下。

郑禄眼皮微抬,示意身边一个随从接过。自己端坐马背,连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他要亲眼看着,看着这贱种如何一点一点陷入绝望,那种快感,足以弥补断指的“屈辱”!

郑禄的冷笑一点点扩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账目上巨大的亏空,看到了墨奕珩跪地求饶的丑态!

翻页声停了。

那随从脸色古怪,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举起册子,凑近郑禄马前:“监丞…大人…您看这‘物项-账目’一册…”

他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可置信。

郑禄眉头一皱,不耐地倾身看去。

最后的数字,刺目惊心!加起来高达八千余两!

这营地所有值钱东西剥皮拆骨都凑不出一百两!

荒谬!离谱!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胡编乱造!

郑禄先是一愣, 旋即一股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暴怒直冲脑门!

竟敢拿如此拙劣的破烂来搪塞杂家?!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肥肉乱颤!

“噗嗤…”

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却像投入滚油的冰块!周奕身后,一个役夫实在没忍住!

看着郑禄那如同吃了苍蝇般紫胀扭曲的脸,竟一时失声!旋即吓得亡魂皆冒,死死捂住嘴!

就是这一声!

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混——账——东——西——!”郑禄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豺狗,彻底撕碎了那点伪装的“监丞”威仪!

“账册?糊弄鬼呢?耗用如此巨大!钱呢?墨奕珩!银钱从何而来?!库银挪用?贪墨军费?

来人!给我拿下这…”

“钱?”周奕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一副弱不禁风的旧伤模样。

郑禄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鹅,他猛地扭头,双眼赤红欲裂,死死盯住周奕!

“监丞大人…莫非没仔细看?”周奕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慢条斯理,如同在宣读无可辩驳的铁律。

“雪水,天授之。无需银钱。其余耗用…难道…不该找三殿下报销?”

“土灰配方,增厚营地壁垒三寸,御寒防贼,固若金汤,耗银壹仟叁佰两整…”

“黑炭烧制之法,取暖熔铁,不可或缺,耗银贰仟壹佰两整…”

“此利刃…”他目光瞥向福安手中那寒光闪烁的血槽弯刀,“可保边民平安,驱狼逐寇,耗银肆仟捌佰两整…”

周奕向前迈了一小步,逼近马头,风雪吹得他破袄猎猎作响,那瘦弱单薄的身躯却爆发出逼人的气势!

他逼视着郑禄赤红充血的眼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

“此皆为国固边、为民守土之必需开支,三殿下仁德爱民,体恤边关,派监丞大人前来督办!难道……”

话音陡然转为暴烈的厉斥!如同惊雷炸响!

“是让监丞大人您来!贪——墨——军——费——的吗?!!”

贪墨军费!

四字如同天罚!裹挟着滚滚风雪与死寂营地的绝望压力!狠狠砸下!

“嗡——!”郑禄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晃,眼前发黑,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呃…这…账…”李忠突然如梦方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上前,双手胡乱挥舞,脸上惊恐万分,像是吓破胆语无伦次,却又恰好打断了死寂!

嘴里还在哭喊:“监丞大人救命啊!账本…账本不清啊!老奴眼瞎…少…少记了收条!库银入库…本是…”

他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响亮地报出一个巨大的数字。“……陆千伍佰两整啊!大人!!”

巨大的数字差!如同一个血淋淋的黑洞!瞬间吸引了所有人!

郑禄的随从下意识低头看向怀中包裹,那点铜钱绝不到六百两,与“六千五百两”天差地别,他脸色瞬间惨白!

李忠则猛地爬向郑禄马前,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抱着马腿哀嚎:“大人,是小的,是小的错漏!账目对不上啊大人!

那少的银子…小的该死…小的没处找补啊。求大人救命!求大人看着三殿下体面的份上…” 字字泣血!句句哀鸣!

目标却直指郑禄——账是你查的,库银是你接手核验封存的,现在账实相差两千两!

这差数,是谁吞了?!

郑禄!你这个阉狗,自己贪墨!还要栽赃殿下?!

反咬!绝杀,裹挟民意,逼你出血!

“我…我…不…”郑禄张口结舌,喉咙如同被铁钳死死扼住,他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怒、惧、羞、憋!百味杂陈,只想一鞭子抽死李忠,一剑捅死墨奕珩!

但!三殿下的名头压着,“贪墨”的大罪顶着,众目睽睽,证据链被这阴损的“错漏”完美补完!

他若不拿出钱把这窟窿填上…今日他贪墨的屎盆子就扣定了!坐实了,三殿下也保不住他!

拿钱?两千两,他的心头肉,他压箱底的棺材本!

不拿?前程尽毁,三皇子必弃他如敝履!

“啊——!”郑禄发出野兽般的一声嘶嚎,牙龈几乎咬碎,眼珠暴突。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狠狠射向墨奕珩!

周奕迎着那目光。嘴角那丝讥诮愈发清晰。眼瞳深不见底。无声宣告:你!完了!

“反了!你们都要反了!”郑禄彻底癫狂,理智被焚毁,他猛地抽出马鞭,指向周奕!“给杂家杀了这小…”

“杀”字未落!

异变陡生!

一道凄厉到极致恐怖破空锐响,瞬间撕裂漫天风雪,

郑禄身后,一个刚想拔刀的随从,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瞬!

一朵巨大刺目的血花,如同地狱红莲,在他后心陡然炸开!

尸体被强大的动能带得前扑,撞在另一人身上,两人如同滚地葫芦!

雪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槽,笔直延伸!尽头,那半截没入冻土的染血黑箭尾羽,兀自震颤不休!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

另一个方向!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如同九幽划落的闪电,贴着地面暴掠而至,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死亡的银线!

目标,直取郑禄坐下马腿!

断腿!喷血!

太快!太猛!太凶!

如同两头绝世凶兽,毫无征兆地撞破风雪,以最血腥暴虐的方式,撕裂了场中原本的局势!

“嘭——!!!”沉重巨响,郑禄臃肿的身体和骏马断躯砸落,泥雪混着碎肉飞溅!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如磐石般钉在营地大门外,如同守卫神祇的两尊魔狼!

张峰!军中悍将! 陈铁鹰!山林猎户!

张峰声如洪钟,带着战场铁血威势,轰然炸响:

“哪个瞎了狗眼?!敢动——七殿下——?!”

郑禄在泥泞中翻滚,剧痛和恐惧撕裂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抬头,对上那两尊煞神凶戾的视线!

他失心疯般在身上摸索,突然扯出一个沾满泥泞油腻的破旧钱袋,疯了一样把里面所有金银铜钱都倒出来!

“钱!赔…赔钱了!账补上!都补上!够不够?够不够?!补——够账上的缺——!!”他只想逃!离这些魔鬼远一点!

李忠瘫在泥雪里,看着那堆刺眼的金银,失神地喃喃:“真…真给钱了?补…补上亏空了?”

福安拄着血槽刀,独眼死死盯着郑禄消失的方向,如同锁定猎物的野狼。

张峰弯腰,他走到周奕面前,将钱袋和一个破旧的油纸信封拍在周奕旁边的粗木桩上。

“殿下!狗奴才的孝敬!还有…地上捡的鸟信!”

封口已经被泥泞浸透。他指尖微动。薄薄的信纸滑出。

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却透着冰冷恶意的字迹:

“京中物事已备齐,不日将送上大礼,望郑卿静候佳音。”

落款处,一枚猩红如血龙爪印信!

大礼?佳音?龙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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