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沈芷容便已起身。今日是皇帝特许她入宫查阅太医院档案的日子,春桃正忙着将各种药材分装进皇帝赏赐的金丝楠木药箱。
"小姐,这箱底夹层..."春桃压低声音,手指轻轻敲了敲药箱底板。
"我知道。"沈芷容将几包解毒药塞进暗格,"今日入宫凶险难料,你留在府里照看娘亲。若我酉时未归,就把这封信交给萧世子。"
春桃接过蜡封的信笺,眼圈微红:"小姐一定要小心。昨儿夜里,奴婢看见赵夫人身边的刘嬷嬷鬼鬼祟祟往太医院方向去了..."
沈芷容系帷帽的手顿了顿。赵氏与裴世济果然贼心不死。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页密诏残片,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皇宫西侧的太医院比想象中简朴。青砖灰瓦的建筑群中,唯有藏书楼显出几分巍峨。沈芷容跟着引路太监穿过三重院落后,终于在一间厢房前停下。
"沈姑娘在此稍候,裴大人马上就到。"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沈芷容心头一紧。裴世济不是告病离京了吗?怎会...
"沈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世济一身素色官袍,面色灰败却目光炯炯,右手缠着绷带,隐约渗出血迹。
"裴大人手上的伤..."沈芷容福了福身。
"托令尊的福。"裴世济冷笑,"边关风大,摔了一跤。"他推开厢房门,"陛下口谕,命下官协助二小姐查阅档案。请吧。"
屋内堆满了虫蛀鼠啮的医案古籍,霉味扑鼻。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册几乎散架的《镇北王府医案》,书页上满是可疑的褐色污渍。
"这些是..."
"二十年前的旧档了。"裴世济用没受伤的手翻开一页,书页立刻碎成几片,"哎呀,真是不巧。太医院近日闹虫害,好些典籍都..."
沈芷容强忍怒意。这分明是故意损毁!她小心拾起一片残页,对着光细看:"裴大人,这上面的茶渍未干呢。"
裴世济面不改色:"姑娘说笑了。要查便查,不查就请回吧。"
沈芷容不再多言,戴上自制的丝绢手套开始整理残页。裴世济冷笑着退到门外,与几个太医低声交谈,不时发出讥讽的笑声。
一上午过去,沈芷容只拼凑出几页零散内容,大多是关于镇北王府下人伤风咳嗽的记录,毫无价值。正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张残页的背面,她突然发现几不可见的墨迹透痕。
"春桃,取樟脑来。"她低声吩咐随行丫鬟。
"小姐,咱们没带..."
"去买。"沈芷容塞给她一块碎银,"再买些薄荷叶和艾草,越快越好。"
春桃匆匆离去。裴世济见状嗤笑:"二小姐若是乏了,不如..."
"民女想起家父曾教过一个驱虫妙法。"沈芷容突然提高声音,"不知太医院可有兴趣一观?"
几个年轻太医好奇地凑过来。裴世济皱眉:"太医院自有除虫之法,不劳..."
"樟脑熏蒸法。"沈芷容已从药箱取出研钵,将春桃买回的樟脑块研磨成粉,"《本草纲目》载,樟脑除瘴杀虫,配合薄荷通窍,艾草杀菌,可保书册百年不坏。"
她将混合物放入香炉,覆上铜纱,点燃后置于书堆下方。奇特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几个太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这味道..."最年长的陈太医突然激动起来,"与当年镇北王府的'护书香'一模一样!"
裴世济脸色骤变:"陈太医慎言!"
沈芷容心头一跳。她不过是按现代图书馆防虫配方随手调制,怎会巧合地复现镇北王府的秘方?
烟雾缭绕中,她继续拼凑残页。忽然,一片巴掌大的残页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画着一位年轻女子的侧影,虽已褪色,但那温婉的眉眼分明是...
周姨娘!
沈芷容手指微颤。画像旁的题字只剩半句:"镇北王府女官周蕴仪,精通..."后面的字迹已被污损。
"二小姐发现什么了?"裴世济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身后。
沈芷容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拂过残页,借着烟雾掩护将它塞入袖中:"只是惊叹当年画工精妙。"
"是吗?"裴世济突然伸手去抓她手腕,"下官倒觉得..."
"裴大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上亲准的人,你也敢动手动脚?"
萧砚卿一袭墨蓝锦袍,腰间螭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每人捧着一个檀木匣子。
裴世济慌忙后退:"下官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萧砚卿走到沈芷容身旁,袖袍不经意间拂过她发抖的手指,"本王奉旨来送《洗冤录》全本给沈二小姐参详。裴大人有意见?"
"下官不敢..."
萧砚卿不再理他,转向沈芷容:"二小姐可有收获?"
沈芷容余光瞥见裴世济竖起耳朵的模样,故意叹息:"医案损毁严重,只找到些零散记录。"
"哦?"萧砚卿挑眉,"比如?"
"比如..."沈芷容翻开一页,"这位患'心悸症'的侍女,症状描述与家母颇为相似。"
萧砚卿凑近查看,呼吸轻轻拂过她耳际:"继续。"
两人头挨着头查阅医案,旁人看来亲密无间,实则在用只有彼此能懂的方式交流。当沈芷容的手指在某段文字上停留时,萧砚卿的瞳孔会微微收缩;当她假装无意地推开某页时,他的指尖便在案几上轻叩回应。
突然,沈芷容在一本破烂的《脉经》扉页上发现了熟悉的字迹——与周姨娘绣品上的药方笔迹一模一样!页脚还画着一个小小的鹰隼标记,与萧砚卿的纹身如出一辙。
"世子请看这个。"她强自镇定地指向那标记。
萧砚卿的呼吸明显一滞:"果然..."
"找到什么宝贝了?"裴世济突然走近问道。
萧砚卿袖袍一展,不着痕迹地遮住那页:"裴大人,皇上口谕,命你即刻去养心殿回话。"
裴世济脸色大变:"这...下官未曾接到通知..."
"怎么?"萧砚卿冷笑,"本王传的旨意,裴大人也要验明正身?"
裴世济只得悻悻离去。萧砚卿立刻示意侍卫守住门口,压低声音道:"你娘当年不仅是镇北王府女官,还是王府首席医官。"
沈芷容心头剧震:"那这幅画像..."
"是当年王府画师所作。"萧砚卿轻触残页,"你看她手中拿的。"
沈芷容这才注意到,画像中的周姨娘手持一卷书册,书脊上隐约可见"金匮"二字。
"《金匮要略》?"
"不,是《金匮密录》。"萧砚卿的声音几不可闻,"镇北王府祖传医书,记载着西域奇毒与解方。当年王府大火后,此书下落不明。"
沈芷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片画像残页:"世子可认得这个?"
萧砚卿盯着画像角落的一个模糊印记,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七瓣雪莲...这是西域雪山族的印记。你娘怎么会..."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萧砚卿迅速将残页塞回她袖中:"太后的人来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承认见过这些。"
话音未落,一队宫女太监已涌入屋内。为首的嬷嬷面容冷峻:"奉太后懿旨,请沈二小姐即刻前往慈宁宫看诊。"
萧砚卿上前半步:"本王奉皇上之命..."
"世子爷。"嬷嬷冷笑,"太后头风发作,疼得打滚呢。您要拦着救命?"
沈芷容与萧砚卿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后这个时候"发病",未免太巧。
"民女这就去。"沈芷容福了福身,悄悄将那片残页藏入药箱夹层,"还请嬷嬷带路。"
萧砚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二小姐医术高明,定能'对症下药'。"他意味深长地强调最后四字,"本王晚些时候去侯府取《洗冤录》。"
沈芷容会意——他今晚会来接头。手腕被松开时,她感到一个硬物滑入袖中。借着整理衣襟的机会偷瞄一眼,竟是半枚青铜钥匙,柄部刻着"三十八"三个小字。
三十八井钥匙?!
慈宁宫的熏香浓得呛人。沈芷容跪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被传入内室。层层纱幔后,隐约可见一个斜倚在榻上的身影。
"民女沈芷容,拜见太后娘娘。"
"近前来。"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哀家头疼得很,听说你会针灸?"
沈芷容膝行至榻前,这才看清太后的模样——约莫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病容,唯有太阳穴处贴着两片翡翠薄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腕间那串碧绿透亮的翡翠念珠,每一颗都雕刻着精细的莲花纹。
"请娘娘伸腕。"
指尖刚搭上太后脉门,沈芷容就察觉异常——脉象平稳有力,哪有什么头风发作?这分明是...
"听闻你近日查了不少镇北王府的旧事。"太后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可查出什么趣闻了?"
沈芷容后背渗出冷汗:"民女只为查找家母病症的相似案例..."
"是吗?"太后轻笑,"那你可知道,当年镇北王府三百余口,死得最惨的是谁?"
翡翠念珠突然递到眼前,近得能看清每颗珠子上细如发丝的裂纹。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是***!沈芷容瞬间绷紧神经。
"民女...不知。"
"是府医周蕴仪。"太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她被绑在药柜上,看着自己配的药一味味被灌进女儿嘴里..."
沈芷容如遭雷击。女儿?周姨娘有过另一个女儿?!
"娘娘的头风..."她强自镇定,"需以金针泄热。请准民女取针。"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沈芷容打开药箱,手指发颤地取出金针。箱底夹层中的密诏残片此刻重若千钧。
针尖即将刺入太后太阳穴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收起念珠:"今日就到这儿吧。李嬷嬷,赏。"
沈芷容退出寝殿时,与匆匆赶来的皇帝擦肩而过。皇帝看似无意地碰了下药箱,低声道:"今晚子时,西角楼。"
回到侯府,沈芷容直奔西跨院。周姨娘正在绣花,见她回来,露出温柔的笑容:"容儿回来了?"
沈芷容望着母亲恬静的侧脸,想起太后那句"看着自己配的药被灌进女儿嘴里",心如刀绞。她轻轻取出那片画像残页:"娘,这是您吗?"
周姨娘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绣绷上,恰好染红了正在绣的鹰隼眼睛。
"容儿...从哪里..."
"太医院旧档。"沈芷容握住母亲发抖的手,"娘,当年镇北王府发生了什么?您还有一个女儿吗?"
周姨娘的眼神突然涣散,口中喃喃念起那首古怪的童谣:"玉壘关外月光寒...三十八井藏金兰..."她突然抓住沈芷容的手,"钥匙!七小姐给钥匙了吗?"
沈芷容浑身血液凝固。她缓缓取出袖中的青铜钥匙:"是这个吗?"
周姨娘盯着钥匙,突然泪如雨下:"三十八井...救救她...救救你妹妹..."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沈芷容这才发现,萧砚卿不知何时已站在雨幕中,手中捧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包袱。
包袱散开一角,露出半本烧焦的《金匮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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