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猛地扯下神经连接器，虚拟世界瞬间消失。他的公寓重新出现在周围，窗外雨声淅沥，与他的心跳一样急促。掌心全是汗，金属头环滑溜溜的几乎握不住。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盯着头环上闪烁的蓝色指示灯。
齐文远教授。齐阳的父亲。国内顶尖的神经科学家。五年前死于脑瘤——这是公开的新闻。程墨还记得自己参加了葬礼，看着那具棺材被缓缓放入地下。
而现在，那个"死人"告诉他，自己活在"天堂"游戏里？
程墨的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马克的电话，却在接通前一刻挂断。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真的是齐教授...
他重新戴上连接器，闭上眼睛。"启动'天堂'，管理员权限。"
纯白空间再次展开。程墨直接调出高级管理命令。"定位玩家'林风'，建立安全通道，仅限管理员访问。"
系统提示需要生物识别确认。程墨将拇指按在虚拟面板上，视网膜扫描的光束扫过他的眼睛。几秒钟后，一条私密通道建立完成。
"传送至安全会议室Alpha。"
空间重组，程墨出现在一个纯白的球形房间中。这里是"天堂"最高级别的安全区域，完全隔绝其他玩家的访问。他刚站稳，另一个身影就在对面逐渐成形——林风，或者说，齐文远。
老人看起来比现实中年轻许多，但眼神中的智慧与程墨记忆中的齐教授完全一致。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平静地注视着程墨。
"你回来了。"齐文远说，声音里带着温和的欣慰，"我担心你会直接向公司报告。"
"我需要证据。"程墨直截了当地说，"证明你真的是齐教授，而不只是...某种高级AI或者黑客程序。"
齐文远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要求。"你还记得齐阳十四岁生日那天吗？你们俩在我家后院搭了个帐篷，说要体验野外露营。"
程墨的呼吸一滞。那个记忆如此鲜明——夏夜的蝉鸣，帐篷里手电筒的光，他和齐阳偷偷带进去的零食...
"半夜下起了雨，"齐文远继续道，"帐篷漏水，你们两个狼狈地跑回屋里，把地毯都踩脏了。我妻子气得要命，而我..."他笑了笑，"我在厨房给你们煮热巧克力，偷偷加了点薄荷酒。"
程墨的膝盖发软，不得不扶住虚拟的墙壁。这件事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连齐阳都未必记得那些细节。
"还有，"齐文远的声音变得更柔和，"齐阳葬礼后的那个晚上，你留到最后。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你在他的照片前放了一包他最爱吃的柠檬糖，说了句'下辈子见'。"
泪水涌上程墨的眼眶。那天他确实那么做了，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灵堂里。
"齐...齐教授？"程墨的声音哽咽，"真的是您？但...怎么会？"
齐文远做了个手势，房间中央出现两张舒适的扶手椅和一张小茶几。"坐下来吧，孩子。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程墨跌坐在椅子上，虚拟的身体却仿佛有真实的重量压着他。
"你知道我的专业领域是脑机接口，"齐文远开始讲述，"在确诊脑瘤后，我加速了一项秘密研究——人类意识的数字化保存。理论上，如果能够完整扫描人脑的神经连接组，就有可能将意识转移到数字载体中。"
程墨的专业知识让他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可能性，但伦理问题如潮水般涌来。"但这意味着..."
"意味着某种形式的永生，是的。"齐文远点点头，"当然，这存在巨大争议。我的团队中只有最核心的三人知道全部真相。当病情恶化到无法挽回时，我们进行了最终实验。"
"您...上传了自己？"程墨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更准确地说，是复制。"齐文远纠正道，"物理世界中的我依然死去了。但我的意识——记忆、人格、思维模式——被完整地转移到了数字空间。最初我们使用专门的服务器，但容量和计算力有限。后来我发现了'天堂'。"
程墨突然明白了。"所以您购买了终身会员，作为...栖身之所？"
"正是如此。"齐文远微笑，"你们的系统比任何科研服务器都要先进。感官模拟、社交互动、环境多样性...对数字意识而言，这确实是天堂。"
程墨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技术细节。"但'天堂'不是设计用来承载人类意识的！我们的神经接口只接收运动指令和反馈感官信号，不可能支持完整意识运行..."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齐文远承认，"但我...做了一些修改。利用管理界面的几个漏洞，我能够绕过常规限制，将我的意识核心隐藏在游戏数据中。当然，这需要持续消耗大量系统资源，所以才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程墨突然想起安全部门的报告。"那些变动的登录IP..."
"移动代理服务器。"齐文远点头，"我不能让流量始终来自同一个物理地址。不过看来还是不够隐蔽。"
两人陷入沉默。程墨试图消化这些信息——他尊敬的教授，好友的父亲，现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活着"。这超出了他的所有预期。
"齐阳知道您的...研究吗？"程墨最终问道。
齐文远的表情黯淡下来。"不知道。我本打算等项目更成熟再告诉他。然后那场车祸..."他的虚拟形象似乎波动了一下，就像信号受到干扰，"有时候我想，如果早点完成研究，也许能救他..."
程墨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齐阳的死对所有人都是重创，尤其是对他父亲。现在他理解了为什么齐教授会选择麦田——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之地。
"还有其他...像您这样的...数字意识吗？"程墨谨慎地问。
"目前只有我。"齐文远说，"技术上已经可行，但伦理问题太过复杂。我的团队在我...离开后，决定暂停项目，等待更合适的社会时机。"
程墨突然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处境。作为"天堂"的首席设计师，他有责任向公司报告这个异常账号。但作为齐阳的朋友，齐教授的学生...
"您希望我怎么做？"他直接问道。
齐文远深深地看着他。"我需要你的帮助，小墨。不是永远，只是...暂时。我的存在正在消耗过多系统资源，迟早会被发现。我需要你帮我优化代码，让运行更高效。同时..."他犹豫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程墨疑惑地皱眉，但齐文远已经站起身，做了个手势。安全会议室的墙壁变得透明，外面不再是纯白空间，而是一片程墨无比熟悉的场景——大学校园的湖边，他和齐阳常去的地方。
湖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们，但那个背影让程墨的心脏几乎停跳。
"不..."程墨猛地站起来，"这不可能是..."
"不是完整的他。"齐文远轻声说，"我没有齐阳的完整神经扫描数据。这是基于我的记忆、你的记忆、所有公开记录重建的模拟体。一个...高度近似的副本。"
程墨感到一阵眩晕。伦理边界在此刻彻底模糊。那个背影转过头，齐阳——或者说像极了齐阳的数字存在——朝他们挥手微笑。
"这太过分了。"程墨声音发抖，"您不能就这样...重建一个死人！"
"我知道。"齐文远承认，表情痛苦，"这很自私。但我需要见他，哪怕只是幻影。而你...小墨，你不想再和他说句话吗？哪怕明知不是真的他？"
程墨的虚拟双手紧握成拳。理智告诉他这是错的，是对逝者的不敬，是对自然秩序的亵渎。但心中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的男孩，那个他最好的朋友...
"就一次。"程墨最终妥协，声音嘶哑，"然后我们必须讨论如何处理您的...情况。"
齐文远点点头，带着程墨走向那个湖边幻影。随着距离缩短，程墨看到"齐阳"脸上的雀斑，左眉上那道小时候留下的疤痕，甚至是他习惯性歪头的角度——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复刻。
"嘿，墨墨！""齐阳"笑着打招呼，用那个只有他会用的昵称，"老爸说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程墨的虚拟身体僵在原地。那个声音，那个语调...太真实了。十年来他只在梦中听到过。
"阳...阳子？"他试探性地回应，童年时的绰号自然而然地滑出嘴唇。
数字齐阳站起来，张开双臂。程墨明知道这只是高级算法生成的模拟，却仍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接受了那个拥抱。虚拟身体的触感反馈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齐阳常用的那种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想死你了，兄弟。"数字齐阳在他耳边说，就像他们大学时每次假期重逢那样。
程墨闭上眼睛，让这一刻的幻觉淹没自己。就这一次，他对自己说，就这一次。
当他们分开时，程墨注意到齐文远站在几步之外，眼中含着虚拟的泪水。这个场景对老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是救赎还是更深的痛苦？程墨无法判断。
"我得走了。"程墨突然说，无法再忍受这种诡异的重逢，"我们...改天再聊。"
数字齐阳笑着点头，完全不像真正的告别。"随时欢迎，墨墨。你知道在哪找到我！"
程墨迅速调出系统菜单，准备登出，却被齐文远拦住。
"在你走之前，"老人低声说，"安全部门的赵天宇已经开始调查异常账号。他比你想的更接近真相。"
程墨一惊。"你怎么知道赵天宇？"
"我有我的方式。"齐文远神秘地说，"小心他，小墨。他不只是寻找程序漏洞...他在寻找我。"
这句话让程墨背后发凉。赵天宇是公司的安全主管，以冷酷高效著称。如果他真的在追查齐教授...
"我会处理。"程墨承诺道，"但您必须保持低调。不要再激活这个..."他看向数字齐阳，后者正无忧无虑地朝湖面扔石子，"这个模拟体。太危险了。"
齐文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一周后的这个时间，我会在麦田等你。带上你的决定。"
程墨没有回答，直接断开了连接。
现实世界的公寓安静得可怕。程墨摘下头环，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城市在夜色中闪烁。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显示"赵天宇-安全部"。
程墨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赵主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程总，抱歉打扰。"赵天宇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关于那些异常账号，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模式。明天上午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我想在董事会前先跟你讨论。"
程墨的心跳加速。"当然，几点？"
"九点。有些东西...我觉得你会感兴趣。"赵天宇的语气中有种程墨不喜欢的意味，"特别是关于那个'林风'账号。"
挂断电话，程墨瘫坐在沙发上。时间不多了。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必须快——是保护齐教授的秘密，还是履行职业责任？是让数字亡灵安息，还是帮助它们继续"生存"？
窗外，一轮模糊的月亮从云层中浮现，苍白如记忆中齐阳葬礼上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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