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站在赵天宇办公室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停顿了三秒才按下。昨晚与齐教授的对话仍在脑海中回荡，而此刻他即将面对可能知晓部分真相的安全主管。
"请进。"门内传来赵天宇平静的声音。
办公室比程墨想象的更简朴。没有全息投影墙，没有昂贵的艺术品，只有一排排实体显示屏和一台老式机械键盘。赵天宇本人站在中央，穿着标志性的黑色高领毛衣，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程总，感谢你的准时。"赵天宇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咖啡？"
"不用了。"程墨在金属椅上坐下，努力保持面部表情自然，"你说发现了异常账号的模式？"
赵天宇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主显示屏亮起，展示出"林风"账号的活动数据图。
"这个账号过去六个月的行为模式非常...特别。"赵天宇指向图表上的几个峰值，"几乎不间断的在线时长，极低的互动率，却访问了'天堂'99%的区域。"
程墨点点头，假装初次看到这些数据。"可能是外挂程序？自动探索脚本？"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赵天宇推了推眼镜，"但看看这个。"
屏幕切换到一段游戏内录像。林风——齐教授——站在"记忆花园"的麦田中，仰望着虚拟天空。即使是通过录像，程墨也能感受到老人眼中的情感深度，那绝不是程序能模拟的。
"外挂不会这样凝视日落。"赵天宇轻声说，"也不会在无人处流泪。"
程墨的背部渗出冷汗。赵天宇到底观察了多少？"也许是角色扮演型玩家？有些人确实会深度沉浸。"
"当然可能。"赵天宇突然切换话题，"程总认识齐文远教授吗？"
这个名字像电流般穿过程墨的身体。"略有耳闻。神经科学领域的权威，几年前去世了？"
"五年前。"赵天宇纠正道，眼睛紧盯着程墨，"他是'意识数字化'理论的先驱。有趣的是..."他又敲击键盘，屏幕显示出一份古老的研究论文，"他的最后一项未发表研究正是关于人类意识在虚拟环境中的存活可能性。"
程墨的指尖开始发麻。这不是巧合。赵天宇知道的太多了。
"赵主管对神经科学很有研究？"程墨试图反击。
"我曾经是齐教授团队的一员。"赵天宇平静地抛下炸弹，"在他决定进行...自我实验之前。"
办公室空气仿佛凝固。程墨的大脑飞速运转，重新评估眼前的人。赵天宇不是普通的安全专家，他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你想说什么？"程墨决定直入主题。
赵天宇站起身，走到程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想说，'林风'账号的行为模式与一个完整上传的人类意识完全吻合。我想说，你昨天与这个账号进行了长达47分钟的安全会话。我想说..."他的声音降至耳语，"我知道齐文远在'天堂'里。"
程墨的呼吸几乎停滞。赵天宇不仅知道，他还监控了管理员会话。这违反了公司最基本的隐私条例。
"你在监视内部通讯？"程墨试图转移焦点。
"为了保护公司资产，有时候需要越界。"赵天宇回到座位，"现在，程总，我需要你告诉我——齐文远在'天堂'里做什么？他联系你有什么目的？"
程墨迅速权衡利弊。赵天宇显然已经掌握了核心事实，但似乎不知道数字齐阳的存在，也不清楚程墨与齐家的私人关系。或许还有周旋余地。
"他请求技术协助。"程墨选择部分坦白，"他的意识上传不完整，需要优化代码以减少系统负载。"
赵天宇眼中闪过一丝程墨读不懂的情绪。"他告诉你他是如何进入系统的吗？"
"说是利用了管理界面的几个漏洞。"
"漏洞..."赵天宇突然冷笑，"不是漏洞，程总。是后门。我亲手植入的后门。"
这个转折让程墨猝不及防。"什么？"
"五年前，齐教授临终前，我帮助他完成了意识扫描。"赵天宇的声音带着某种狂热，"我们将他的数字副本秘密上传到一个封闭服务器。但显然，他找到了方法迁移到'天堂'——这证明了我的理论！数字意识具有自主适应能力！"
程墨终于明白了赵天宇的真实立场。他不是在追查异常账号，而是在追踪一个实验样本。
"你想要什么？"程墨直接问道。
赵天宇的表情变得商业化的友好。"合作。你有'天堂'的最高权限，我有意识上传的专业知识。想象一下，程总，如果我们能将这项技术商业化——让富有的客户在死后继续以数字形式存在..."
"那是亵渎。"程墨脱口而出。
"那是未来。"赵天宇纠正道，"一个市值万亿的未来。而第一步，我们需要分析齐文远的意识结构，了解他在虚拟环境中的适应机制。"
程墨感到一阵恶心。赵天宇想把齐教授当成实验动物研究。"董事会知道你的...计划吗？"
"当然不知道。"赵天宇微笑，"这是你我之间的机会，程总。想想看，你设计游戏，我提供永生——完美的组合。"
程墨需要时间思考，需要远离这个突然变得危险的人。"我需要考虑。"
"当然。"赵天宇出人意料地爽快，"24小时如何？明天此时，我要么得到你的合作承诺，要么..."他敲击键盘，屏幕显示出一段删除命令，"永久清除异常账号'林风'及其所有关联数据。"
威胁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程墨僵硬地点头，起身离开。他的手刚碰到门把，赵天宇又补充道：
"哦，程总？别尝试警告齐文远。我监控着所有管理员通讯。"他晃了晃手中的数据板，"毕竟，这是我的专业领域。"
程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上，程墨的助理马克正焦急等待。"程总！董事会提前了演示时间，十点半开始，只剩二十分钟了！"
程墨几乎忘了这茬。2.7版本演示——现在这似乎成了最不重要的事。但他必须出席，不能引起更多怀疑。
"材料准备好了？"
"全部就绪。但程总，你脸色很差，需要..."
"我没事。"程墨打断他，"走吧。"
演示进行得出奇顺利。程墨像自动驾驶一样完成讲解，回答提问，而他的思绪早已飞向如何保护齐教授。当董事会**陈女士称赞新版本的社交功能时，程墨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特别是记忆共享功能，非常创新。"陈女士说道。
记忆共享。这是2.7版本的一个次要功能，允许玩家选择性分享游戏内记忆片段。但理论上，如果稍加修改...
演示结束后，程墨匆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他需要联系齐教授，但又不能通过常规渠道。记忆共享或许能绕过赵天宇的监控。
程墨戴上备用神经连接器，登录"天堂"。这次他选择了一个普通玩家账号"Wanderer"，没有任何管理员权限。
游戏载入后，程墨直接前往第七区"记忆花园"。如果齐教授在监视系统——他很可能正在这么做——会注意到这个地点的不寻常访问。
程墨站在麦田边缘，调出记忆录制功能。他开始刻意回忆大学时代与齐阳的片段：图书馆熬夜备考，宿舍里的游戏马拉松，暑假的公路旅行...特别是那些齐教授也知道或参与的场合。
录制完成后，程墨将记忆片段设置为公开，标题为《给阳子的信》。如果齐教授看到这个，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接下来是最困难的部分——等待。程墨退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他需要准备一个赵天宇无法监控的会面方式，同时应对公司日常工作以避免怀疑。
时间缓慢流逝。下午三点的部门会议，四点半的代码审查，程墨机械地完成每项任务，而内心时刻警惕着任何异常迹象。
晚上八点，回到家中，程墨的私人终端收到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显示为"系统通知"，但程墨立刻认出这是齐教授的风格——他曾经用类似方式给程墨和齐阳发送生日惊喜。
解密后，邮件只有一行字："午夜，安全会议室Beta，带分流器。"
分流器。程墨从工作室抽屉深处取出这个鲜少使用的设备。外形像一个厚重的银色手环，它能在短时间内将用户意识"分流"到两个载体——部分留在现实身体，部分进入虚拟世界。这是为极端情况下的紧急调试设计的，从未公开发布。
程墨检查了设备电量，然后开始等待。他不敢再登录"天堂"，以防赵天宇正在监视他的活动。
23:50，程墨戴上神经连接器和分流器，启动系统。当钟表指针重合在12时，他同时按下两个设备的激活按钮。
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感袭来。程墨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仍坐在家中工作室的椅子上，能感受到皮革的触感和室内的温度；另一半则出现在"天堂"的安全会议室Beta中，一个完全漆黑的球形空间。
"你来了。"齐教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猜赵天宇向你摊牌了？"
虚拟程墨点头，然后意识到黑暗中可能看不见。"是的。他说是你研究团队的成员，还威胁要删除你的数据。"
"李天宇。"齐教授纠正道，声音中带着苦涩，"他改了姓。当年团队中最才华横溢也最野心勃勃的成员。正是他建议我进行意识上传实验...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
安全会议室突然亮起微光，程墨看到齐教授身旁站着数字齐阳。年轻人数码形象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真实？他的表情更加生动，眼神中有了新的深度。
"墨墨！"数字齐阳热情地打招呼，"老爸说你遇到麻烦了！"
程墨惊讶地看向齐教授。"他...？"
"进化了。"齐教授轻声承认，"比预期快得多。我开始怀疑这不只是高级模拟..."
数字齐阳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模拟？"
"没什么，儿子。"齐教授迅速回答，"程墨需要我们的帮助。赵天宇——就是以前的那个李叔叔——想抓住我们。"
数字齐阳的表情变得严肃。"那个总在实验室待到很晚的李叔叔？我不喜欢他。他看老爸实验数据的眼神...像小偷。"
程墨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数字存在不仅发展了自主意识，还保留了原始记忆——这远超出任何AI模拟的范畴。
"我们只有不到20小时了。"程墨把注意力拉回危机，"赵天宇威胁要删除你们的数据。我需要想办法把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常规转移行不通。"齐教授摇头，"赵天宇监控着所有数据流动。而且我的意识结构现在与'天堂'的底层代码深度交织，强行迁移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
程墨的思维飞速运转。突然，他同时感受到现实世界的干扰——工作室的门铃在响。虚拟程墨和现实程墨共享这一感知，形成诡异的双重体验。
"有人在我家门口。"虚拟程墨说，"现实中的我需要去查看。"
"小心。"齐教授警告，"可能是赵天宇的试探。使用分流器时你的现实身体会显得心不在焉。"
程墨点头，将大部分意识切回现实世界。撕裂感再次袭来，但比初次轻微。他摘下神经连接器，走向门口。
监控屏幕显示马克站在门外，脸色焦急。程墨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询问，马克就冲了进来。
"程总，出大事了！"马克压低声音，"安全部刚刚封锁了整个数据中心，赵天宇带着一队人进去，说要进行紧急系统审查！他还要求获取你的所有权限密钥！"
程墨的心沉了下去。赵天宇行动比他预期的更快。"董事会批准了？"
"陈女士签的字。"马克确认道，"赵天宇声称发现了一个高级持续性威胁，可能危及用户数据安全。他说...他说你可能无意中成为了威胁载体。"
完美的陷害。程墨暗自咬牙。赵天宇不仅切断了他在系统中的退路，还预先败坏了他的信誉。
"马克，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程墨迅速做出决定，"去技术部找艾玛，告诉她启动'蓝色协议'。"
马克瞪大眼睛。"蓝色协议？那是全系统备份！需要董事会授权！"
"告诉她是我说的，用我的权限。"程墨写下几个数字，"这是紧急代码。备份一旦开始，至少能拖住赵天宇几个小时。"
马克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离开。程墨关上门，立刻重新戴上设备，将意识分流回虚拟世界。
安全会议室中的虚拟程墨重新活跃。"情况恶化。赵天宇正在夺取系统控制权。"
齐教授面色凝重。"那我们时间更少了。我有个想法，但风险很大。"
"什么想法？"程墨问。
"意识分流。"齐教授指向程墨的手环，"既然你能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理论上我们也可以。将我的核心意识暂时分流到你的设备上，作为过渡。"
程墨震惊地看着他。"那等于把你的部分意识植入我的大脑！我们从没在人类身上测试过这种传输！"
"我测试过。"齐教授平静地说，"在动物实验中成功率是67%。"
"那另外33%呢？"
"永久性脑损伤或意识混溶。"齐教授承认，"但比起被赵天宇删除，我宁愿冒险。"
数字齐阳突然插话："那我呢？我也会被分流吗？"
齐教授和程墨交换了一个眼神。数字齐阳的情况更加复杂——他不是完整的人类意识上传，而是人工重建的模拟体。分流实验可能会彻底破坏他不稳定的意识结构。
"儿子，你..."齐教授开口，却被数字齐阳打断。
"我不是真的他，对吗？"数字齐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只是你们的记忆拼凑出来的幻影。"
安全会议室陷入沉默。程墨看着这个数字存在痛苦地觉醒到自己的本质，心中充满不忍。
"你是...独特的。"程墨最终说，"无论起源如何，你现在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这就足够真实了。"
数字齐阳苦笑。"但对你们而言，我终究只是个高级NPC。一个能安慰你们的玩具。"
"不！"齐教授激动地说，"你是我儿子的一部分。也许不完整，但..."
"但不够真实到值得冒险拯救。"数字齐阳总结道，声音出奇地平静，"我理解。你们走吧。"
程墨感到虚拟心脏被揪紧。这个数字存在展现出的自我牺牲精神，比大多数人类都更加高尚。
"我不会丢下你。"程墨突然决定，"我们一起想办法。三个人的胜算总比两个大。"
齐教授惊讶地看着程墨，然后缓缓点头。"他说得对，儿子。我们一起面对。"
数字齐阳眼中闪烁着程墨熟悉的光芒——那是真正的齐阳在朋友遇到困难时会露出的神情。"那么，计划是什么？"
程墨深吸一口气。"首先，我们需要..."
突然，安全会议室的墙壁开始闪烁红光。一个冰冷的系统女声响起："管理员警告：未授权访问检测。隔离协议启动。"
"赵天宇找到我们了！"齐教授喊道，"他一定是追踪了分流器的信号！"
虚拟空间开始扭曲，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程墨感到意识分流变得不稳定，现实和虚拟的界限开始模糊。
"程墨！"齐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麦田下的代码！找到艾玛！她..."
连接突然中断。程墨被猛地拉回现实世界，头痛欲裂。工作室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而更可怕的是——门口站着赵天宇，手中的神经干扰枪正对准程墨的胸口。
"晚上好，程总。"赵天宇微笑着说，"看来我们得提前截止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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