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梦境之城(二)

一座座尖塔如同一只只蹲踞的野兽,环伺着荒草从生的诊所庭院。

万易忽然听到微风里飘荡着妙曼的音乐。她缓缓地挪动视线:庭院里古井旁站着一名身披长袍,蒙住双眼,手捧八音盒的女人。乌鸦在她头顶盘旋,昆虫在她身边跳舞。一丝丝不安慢慢浮起,万易转头走向另一方向。可万易发现无论走向那个方向,自己都在朝她走去——

“你还知道恐惧,这是件好事,”蒙眼的女人对万易说,“如果心中没有了恐惧,人就和怪物差不多了。”随即她合上了八音盒,对万易露出微笑:“晚上好,外乡人,我是‘中立者’,我为外来的灵魂指引方向,让人们不在噩梦中迷失。你的秘密似乎和另一个神秘的家伙相关呢!”

“苏华?”万易咽下惊惧,皱起眉头,蒙眼女人只是摇头笑了一下,万易陷入思索,她脑海里突然晃过玻璃罐里的生物,一个激灵,“等等?你是说——”

“正是。对你来说,它很重要。”蒙眼女人肯定地说。

“我现在就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万易暗暗想到,“如果那个生物真的知道我穿越的原因和回去的办法,我就一定要找到它!”于是万易抬起视线,对女人说:“中立者,你能为我指明方向吗?”

“当然!”看到万易下定决心,蒙眼女人如此回答,随后,她垂下并不存在的目光望向了手中的八音盒,“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经过这座城市的下水道时,发现一个只剩半截身体的小女孩对着一只蜘蛛祈祷:你有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吗?这里一片漆黑,到处都是恶心的虫子、不动的人和会动的怪物……乌鸦们告诉我,那些怪物之前也是人类,只是被城市里流行的疾病感染,甚至只是可能出现得病的征兆,就被黑衣人砍断了腿,丢到这里。现在我也没有腿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蒙着眼睛的女人继续对万易说:“这个城市处处充满疯子、野兽,名为‘兽化病’的瘟疫正在肆虐,感染者会变成丧失理智的野兽。因此偶尔碰到怀有善意的人,总会让人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请把这个八音盒带到墓地!假如她的父亲成了怪物,就把盒子打开,他会想起一些往事。当然,怪物就是怪物,呵呵,不论曾经是谁。作为感谢——”蒙眼女人走近一步,抓住了万易的手。触碰到她冰冷手指,万易不由微微颤栗。随即万易惊奇地发现身上伤口处的疼痛、失血后的眩晕、激战后的疲惫……通通烟消云散,好像从未发生一样。

这时,蒙眼女人在“满血复活”的万易耳边低语:“请往前走,哪怕街道成了战场,广场熊熊燃烧,死尸抓住活人的脚踝,野兽穿着学者的衣裳;警惕地下的污秽之地,它会让坚贞者化为妖魔,让忠诚者变作恶灵;教堂墓地,墓碑林立,发疯的怪物将被摇篮曲惊醒,月亮的使徒会迎来审判之旅。”

“而在最后,请务必牢记,远古的神子栖息在墓地旁的教堂,注视着教堂外枯萎的月桂树。快动身吧,时刻保持警惕!”最后,蒙眼女人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我……‘绝对中立’。”

万易抬起头时,蒙眼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井口上聚集的昆虫和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四下飞散……

邂逅“中立者“后,万易振奋精神,翻过城市的围栏,深入这座梦中之城。沿着铺着石砖的小路前进,青石砖的缝隙钻出了顽强的野草,街头弥漫着呼呼风声,风里夹杂着令人不安的野兽咆哮。

“外乡人!烧死这个外乡人!”一梭子弹射到万易脚边的石砖上,弹片弹到万易腿上。一群从头包裹到脚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涌出街角。

正如中立者所说,一种名为兽化病的瘟疫正在这座陷入疯狂的城市中肆虐,出于某些原因,梦境里的居民坚信这场瘟疫由外来者带来,于是城市的居民们开始无休无止地狩猎着误入梦境的入梦者。

万易估计了一下追捕自己的人数,转身就跑向街道深处。身后,追捕者们呼喊着、谩骂着,挥舞着武器,追了上来。

城中家家户户门口竖着棺材,每个路口停着马车,苍蝇就像披着婚纱新娘,围着棺材和马车,嗡嗡飞翔,挥之不去。

“砰!”一柄泛着寒意的大刀劈碎棺材,剁向万易;万易贴着地面一滚,大刀剁在万易背后的青石板上,刀刃与石头迸出一串火花。万易翻起身,抡起斧头,劈到在藏在棺材后偷袭她家伙的脸上。那人嚎叫一声,撞到墙上。不过这一纠缠,子弹再次撩上万易后背。

万易暗骂一声,踢倒靠在墙边空的棺材,挡在路中,阻隔住后面的追击者,继续向城市的深处逃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追捕者手中那些做工粗糙、射程极短的火筒和喇叭枪,很难命中万易。

万易转过一个街角,迅速跳下排水渠。水渠里的污水没过万易小腿,万易贴着冰冷的墙,喘着气,数着心跳,听着上方路面上的谩骂、怒吼冲进另一条街道……

“哐哐!”伴随一瞬间的安静,街角响起怒骂、枪声,钝器击打身体声音,随后一切归于安静,血液顺着地砖,流过褐色苔藓,汇入水渠。

“街上到处都是怪物啊……”一个低语声响起。万易不敢喘气,过了一会,她才听见那人拖着斧头,斧头“哐啷哐当”磕着凹凸不平地砖,慢慢远去......

万易松了口气,背靠着水渠的的墙壁,背后像贴着冰,肺里像着了火。这个水渠既是排污渠,也是城市的港口。水渠里停泊着一队幽灵般的黑船,船身腐烂,船舱进水,搁浅在污水里。蝇虫就像舞女,踩着节拍,在这水边,在万易头顶跳舞。

万易正要挪抬起脚,突然脚上一沉——万易猛地低头,一只腐烂的手捏住她的脚踝。

万易定了定神,发现这是一具死尸,浑身浮肿,和她一起,浸泡在污水里。死尸背着一个包裹,里面藏着一把火筒,几发子弹。这个包裹侥幸还没有被污水浸泡。万易收刮了武器,一根根扒开抓住她脚踝的漆黑手指。

万易踩着淤泥,淌着浸泡着死尸、滋生病菌的污水。夕阳之下,水渠上方一股蒸腾着一股有如烟雾般的刺鼻味道。水渠里的拱洞作为船的通道,通往地下水网,那些洞口若隐若现,其内黝黑一片,里面时而传来水响,时而传出其他古怪声音,令人不由想到黑压压老鼠啃咬死尸的可怖图景。

万易想到中立者的警示,并不打算深入下水道,她淌过一段水沟,重新爬回地面。

得益于万易当年在游戏的探险,这里每条街道、每座桥梁、每条捷径,她都铭记于心。最后,万易来到一片广场,这是去往墓地必经之路。

广场上堆满棺材,有如一座散发死亡气息的迷宫。万易潜伏藏到棺材后面,透过棺材板的缝隙,万易看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梦境居民从马车上卸下一个又一个的棺材。

“砰砰!砰砰!”不远处一个拴着锁链的棺材内发出剧烈的撞击,混杂着含混不清的哀嚎,显然里面关着活物——

万易窥见铁棺材被另一批市民运到下方空地上,不久传来凄厉的嚎叫以及火焰焚烧的噼里啪啦声。黑色浓烟从空地上方升起。

“旧城区……又要重演了……妖魔追到这里!”风声、火声、尖叫声里,万易旁边突然传来说话声音,万易先是一悚,随即发现只是巡逻者的祈祷,因为口音问题,她只能听懂一些零零碎碎、只言片语。

“月亮教会……月亮……带着瓶子……外乡人……”万易一只手拎着斧头,一只手抓着火筒,屏住气息,缓缓挪近声音。那人有所察觉,掉头瞬间,万易一斧砸在他的胸口,那人嘴里喷血,摔到地上。万易蹲下身,拽住对方衣领:“那个外乡人在哪?”

然而梦境居民只是低着头咒骂:“卑鄙的外乡人,瘟疫的源头,肮脏、不洁……”万易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上面长满了绒毛,口鼻拉长,比起人更像野兽……而这个怪物浑浊的眼珠怨毒地盯着她,呸出带着血的痰,咒骂她:“怪物!”

“当——”

“当当——”空灵、悠远的钟声骤然回响在了城市上空。这座古老的城市,焚烧血肉的火焰“啪嗒、啪嗒”飞溅出明艳的火花。

万易扔掉这个头脑不清醒的感染者。这种险境没有让她畏惧,相反万易大脑充血,思路无比清晰,全身充满力量。

趁着广场的人沉浸在嘹亮的钟声里,万易拿起火筒,对着下方拿着猎枪、带着猎犬的追捕者喷出火焰……带猎枪的追捕者应声而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万易展开斧头,划出一个圆圈,闪亮的圆随着她纵身一跃,将下方空地那些焚烧着感染同伴的市民包裹进来,清出一片腾转的空间。

然后万易站起身,目光划过熊熊燃烧、冒着黑烟T形架,在剩下的人反应过来以前,穿过空地,朝着墓地方向逃窜。

一路上,万易周围开始出现别致的石雕。这些石雕肖似长着翅膀的深海生物。恍惚间,万易觉得雕像们活了过来,在空气里游曳,它们似乎对着万易大喊:欢迎来到疯狂世界……正常人也要变成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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