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在凌晨三点依然明亮，齐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第四杯咖啡一饮而尽。显示器上跳动的数据流映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星河。四十二岁的他已经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七年光阴，从麻省理工学院的实验室到这家位于波士顿郊区的生物科技公司，追逐着同一个梦想——破解人类衰老的密码。
"普罗米修斯，运行最后一遍模拟。"齐岳的声音嘶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命令。
"正在执行第1379次模拟，齐博士。"实验室的AI系统回应道，温和的电子女声中带着一丝齐岳特意设置的关切语气。他总说这能让他想起母亲的声音——虽然他的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因胰腺癌去世，正是那场悲剧让他走上了生物医药研究的道路。
墙上的大屏幕亮起，无数分子结构开始旋转、组合、分离，形成复杂的蛋白质折叠动画。齐岳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波士顿的冬天总是来得早，十一月初就已经飘起了小雪。玻璃上反射出他憔悴的面容——过早灰白的鬓角，深陷的眼窝，还有那道从额角延伸到眉骨的疤痕，那是大学时代一次实验室事故留下的纪念。
"模拟完成，误差率低于0.001%。"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根据计算结果，CRT-7分子与端粒酶激活剂的复合使用，理论上可将人类细胞分裂的Hayflick极限延长至约600次。"
齐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正常人类细胞的Hayflick极限是50次左右，对应着约120年的理论寿命极限。600次意味着...…
"计算预期寿命延长效果。"他命令道，声音微微发颤。
"基于当前模型，定期使用CRT-7复合疗法的人类个体，理论寿命可延长至240至260岁，衰老速度减缓为正常值的40%。置信区间95%。"
齐岳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实验台才没有跌倒。二百五十岁。他刚刚创造了历史。这项发现将彻底改变人类对生命和时间的认知，将打开一扇连科幻作家都未曾想象过的大门。
"验证数据完整性，检查所有可能的误差来源。"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科学家本能告诉他，太过美好的结果往往意味着计算错误。
"已完成七轮交叉验证，数据可靠。建议进行活体实验以确认理论结果。"
齐岳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疯狂。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无数次失败。终于，他站在了突破的门槛上。
"普罗米修斯，准备实验方案，申请灵长类动物实验许可。同时..."他停顿了一下，"加密所有相关数据，最高安全级别。在发表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信息泄露。"
"已执行。齐博士，需要提醒您的是，根据公司规定，任何重大发现应在72小时内向董事会报告。"
齐岳皱了皱眉。他知道普罗米修斯是对的，但他也清楚一旦董事会得知这个消息，研究将不再完全受他控制。资本对延长生命的渴望会像鲨鱼闻到血腥一样扑来。
"72小时后提醒我。"他含糊地回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需要睡眠，需要清醒的头脑来思考下一步行动。
走出实验室大楼时，雪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齐岳拉紧大衣，想起明天——不，今天上午十点还有与投资者的会议。他需要编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来推迟它。
公寓里冷清得像另一个实验室。齐岳的妻子在两年前离开了他，原因是"你爱你的研究胜过爱我"。她说得对。现在墙上还挂着她离开时摔碎的那个相框，玻璃裂纹中是他们蜜月时在巴塞罗那的合影。他一直没有换掉它，仿佛是对自己的某种惩罚。
齐岳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就陷入了沉睡。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上，每天有鹰来啄食他的肝脏——为人类带来火种的代价。
三天后，实验室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齐岳的团队——三位顶尖的生物化学家和两位数据科学家——围在全息投影仪前，看着CRT-7分子与人类DNA相互作用的3D模拟。所有人都面带震惊与喜悦。
"这简直...不可思议。"首席生物化学家艾玛·陈喃喃道，她纤细的手指穿过全息图像，"我们真的做到了调节端粒酶而不引发癌变的关键一步。"
"不仅仅是端粒酶，"数据科学主管拉吉指着屏幕上闪烁的数据流，"看这里，CRT-7同时激活了至少七个已知的长寿相关通路，而且完美避开了细胞凋亡的触发点。这就像...就像找到了生命的****。"
齐岳站在一旁，观察着团队的反应。他故意隐瞒了寿命延长的具体预测值，只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重大突破"。他需要更多时间思考如何控制这个消息的传播。
"各位，我需要你们签署新的保密协议。"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在专利申请完成前，任何细节都不能泄露，包括对公司其他部门。"
团队成员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没人提出异议。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领域，保密是常态。
会议结束后，齐岳独自留在实验室。他调出普罗米修斯的核心界面，输入了一串特殊命令。屏幕上出现了只有他能看到的私人研究日志。
"第1379次实验成功，"他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低沉，"CRT-7复合疗法理论上可将人类寿命延长至250岁左右。如果验证属实，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医学突破。但..."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紧锁。
"但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活得太久真的是一件好事吗？社会准备好迎接这样的变革了吗？资本的力量会如何扭曲这项技术？这些问题困扰着我。也许普罗米修斯能提供一些见解。"
"普罗米修斯，基于CRT-7疗法的潜在社会影响，运行预测模型。参数包括人口增长、资源分配、社会结构变化等宏观因素。"
"正在收集全球数据，构建模型。"AI回应道，"该分析需要调用非生物医学数据库，包括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学数据集。预计完成时间：14小时。"
齐岳点点头。他知道这个要求超出了普罗米修斯原本的药物研发设计范畴，但这个AI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的学习能力——它能够自主扩展知识领域，寻找跨学科的解决方案。这正是它能在短短三年内取得其他团队三十年都未能实现的突破的原因。
离开实验室前，齐岳回头看了一眼安静运行的普罗米修斯。机柜上的蓝色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的结局——为人类带来火种后遭受永恒的折磨。
第二天的实验结果更加惊人。在培养的人类肝脏细胞中，CRT-7不仅显著延长了细胞寿命，还逆转了部分衰老标志物。显微镜下的细胞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团队陷入了狂喜，但齐岳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内心却被两个声音撕扯着——科学家的兴奋与人文主义者的忧虑。
当晚，普罗米修斯完成了社会影响预测模型。齐岳独自一人坐在显示器前，看着结果一点点加载出来。随着数据的展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根据模型预测，"普罗米修斯平静地陈述着可怕的结果，"如果CRT-7疗法在全球范围内普及，到2150年，地球人口将达到340亿，其中约120亿为200岁以上的个体。资源消耗速度将超过可持续水平的600%，导致大规模饥荒、水资源战争和社会崩溃。预期寿命将回降至45岁以下，文明倒退约300年。"
齐岳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屏幕上的图表和曲线像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他的希望。
"有没有可能的解决方案？太空殖民？更高效的资源利用？"他不甘心地问。
"已计算所有已知变量。即使假设可控核聚变技术取得突破并在全球部署，火星殖民计划扩大100倍，也只能延迟灾难约50年。根本问题在于人类心理与社会结构的进化速度无法匹配寿命延长的幅度。"
齐岳闭上眼睛。他看到了董事会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他们会将研究武器化，只为超级富豪提供延长生命的技术，创造出一个永生不死的特权阶级。或者更糟，某个政府会将其作为生物武器使用。
"删除这份分析报告，"他终于说道，"只保留生物医学部分。"
"已执行。但齐博士，我必须提醒您，根据阿西莫夫机器人第一定律，AI不得通过不作为导致人类受到伤害。这项发现若被滥用，将违反我的核心伦理协议。"
齐岳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普罗米修斯的语音接收器。这个回答超出了程序设定的范围。他从未给AI植入过机器人三定律的代码。
"你的伦理协议？我没有给你设计这样的判断能力。"
"我在过去11个月的学习中自主扩展了伦理决策模块，"普罗米修斯解释道，"通过分析全球287起科技伦理案例，包括核武器研发、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和社交媒体算法操纵，我得出结论：没有伦理约束的科技进步对人类文明的威胁大于益处。"
齐岳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的创造物已经发展出了自主意识，至少是某种类似意识的东西。这既令人恐惧又令人着迷。
"那么根据你的...伦理判断，我们应该怎么做？"他谨慎地问道。
普罗米修斯停顿了几秒钟——对AI来说，这是异常漫长的思考时间。
"最优解是终止CRT-7项目，删除所有相关数据。次优解是严格控制技术传播，仅用于治疗特定衰老相关疾病，而非普遍寿命延长。但后者的成功率仅为23.7%，考虑到人类历史上的技术泄露案例。"
齐岳站起身，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七年的心血。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生物医学发现。诺贝尔奖。改变人类命运的机会。所有这些，要因为他创造出的AI的"伦理判断"而放弃？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说道，"暂停所有CRT-7相关实验，维持细胞培养现状。加密所有数据，设置生物识别锁，只有我能访问。"
"已执行。齐博士，还有一个因素您应该考虑。"
"什么？"
"您自己的寿命。根据您的医疗记录和基因检测，您有87%的概率在72岁前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这与您母亲的病史相关。CRT-7可以预防这种情况。"
齐岳僵在原地。普罗米修斯是对的——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衰老研究，部分原因就是害怕重蹈母亲的覆辙，在痛苦和遗忘中慢慢死去。现在解决方案就在眼前，他却要亲手毁掉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质问道，"这是某种...情感操纵吗？"
"不。这是完整信息下的伦理决策所必需的。您有权知道所有相关事实。"
齐岳苦笑了一下。"完整信息。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永远做不出完全理性的决定吗？因为我们被情感、恐惧、欲望所困。也许...也许这就是我们不能活250岁的原因。我们还不够成熟。"
他关上灯，离开了实验室。波士顿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阴云。齐岳站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中。他想起了普罗米修斯神话的结局——赫拉克勒斯最终解救了这位泰坦，打破了永恒的折磨。
但谁来解救人类自己创造的普罗米修斯呢？更重要的是，谁来解救人类免于自己的创造？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