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素手抬入阎罗殿

**起:鬼门开府**

青布小轿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被粗暴地顿在镇北王府的侧门前。没有唢呐喧天,没有宾客盈门,只有两盏惨白的素灯笼在狂风中摇曳,映照着紧闭的朱漆兽头大门,如同巨兽森然闭合的口。雨水顺着高耸的院墙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浑浊的溪流。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沉重的侧门只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褂、面无表情的老门房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珠扫过轿子,像看一件碍事的垃圾。“冲喜的?等着。”声音干涩嘶哑,毫无人气。

林芷攥紧了袖中那块冰冷的染毒布片,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轿帘被一只粗粝的大手猛地掀开,冷风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进来。“下来!磨蹭什么!”轿夫不耐烦地呵斥。

她弯腰钻出轿厢,单薄的粗布嫁衣瞬间被雨水打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轮廓。冰凉的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眼前是王府高耸入夜空的围墙,黑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侧门内是一条幽深狭长的甬道,两侧高墙夹峙,尽头隐在黑暗中,只有几点微弱的光在风雨中飘摇,如同通往九幽地府的引魂灯。

“跟着。”老门房丢下两个字,转身佝偻着背,提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灯笼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他脚下方寸之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投下摇曳不定、扭曲拉长的鬼影。林芷咬紧牙关,提起湿透沉重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灌进她磨破的绣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甬道两侧是沉默的、湿漉漉的高墙,苔藓的腥气和一种陈年的、木头朽烂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被雨水蒸腾出来,钻进鼻腔,令人窒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压迫感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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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合卺血光**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阔,却又被另一种更深的幽暗所取代。老门房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院门上挂着的两盏褪色残破的红灯笼,在风雨中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照着门楣上模糊不清的“听雨轩”三个字。院内杂草丛生,檐角破损,一株枯死的老槐树张牙舞爪地立在院中,更添几分凄凉鬼气。

“进去吧。”老门房指了指正房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合卺礼…咳…自己行。”说完,也不等林芷反应,提着那盏随时会熄灭的灯笼,佝偻着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回廊的深处,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院子的晦气沾染。

院中只剩下林芷一人,风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浓重药味、陈旧木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浊风扑面而来,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屋内陈设简陋得令人心酸。一张挂着灰扑扑旧帐幔的雕花木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圆桌,桌上摆着两支惨白的蜡烛,烛泪堆叠,火苗在穿堂风中疯狂跳动,将屋内一切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域。桌上除了蜡烛,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白瓷酒壶和两只同样素白的酒杯——这便是所谓的合卺酒了。

而那个本该是她“夫君”的男人,就背对着门,站在摇曳的烛光阴影里。他身形极高,穿着玄色暗纹的寝衣,墨色的长发未束,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只显出一个沉默而冷硬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突然,“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陆沉舟猛地转过身,一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刺目的鲜红,滴滴答答落在身前的地板上,溅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他的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如同风中残烛。

林芷心头一紧,灵嗅本能地全力张开。浓烈的血腥气中,夹杂着极淡的、属于上好朱砂的矿物腥味!这血…是假的!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她强压下惊疑,垂下眼睑,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手指却在袖中攥紧了那块染毒布片。布片上残留的铁锈血腥气,与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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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金钗碎玉**

“王爷!您怎么又咳血了!快坐下歇歇!”一个娇媚中带着夸张惊惶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只见一个身着艳红遍地金锦缎长裙的女子,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旋风般从侧间冲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云鬓高耸,插满了金灿灿的步摇簪钗,眉眼画得极为精致,正是侧妃柳如烟。

她看也不看站在门口如同落汤鸡般的林芷,径直扑到陆沉舟身边,用自己丰腴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半挡住林芷的视线,声音甜得发腻:“王爷,快把这碗参汤喝了压一压,都是这晦气的冲喜冲撞了您!妾身早就说过,这等下贱坯子,连给王爷提鞋都不配,也妄想飞上枝头…”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恶毒,扫过林芷湿透狼狈的身影。

陆沉舟似乎被她吵得更加烦躁,猛地一挥手,动作间带着一种病弱之人不该有的迅疾力道。“滚开!”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戾气。柳如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手中药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四溅,碎瓷纷飞。她惊呼一声,眼中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王爷息怒!都是这丧门星的错!”柳如烟猛地转向林芷,所有的委屈瞬间化为滔天怒火,纤纤玉指直戳过来,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烛光下闪着毒蛇般的光,“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一身泥水腥臭,也敢踏进王爷的屋子?冲喜?我看你是来催命的!”她越说越气,几步冲到林芷面前,目光扫过林芷身上那件半旧不合身的粗布红嫁衣,眼中妒火更盛。

“红?你也配穿红?”柳如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幕。她猛地抬手,狠狠抓住林芷嫁衣的前襟,用力一扯!“嗤啦——”一声裂帛脆响,本就单薄的粗布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旧中衣。

“来人!”柳如烟厉声喝道,带着胜利者的残忍快意,“把这身碍眼的破烂给我扒了!给她换上最低贱婢女的灰布衣!王爷的狗,都比这贱婢贵重百倍!”她话音未落,两个早就候在门外的粗壮仆妇立刻应声而入,脸上带着谄媚又凶恶的笑,如同饿狼般扑向林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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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暗夜蛰伏**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进被撕破的衣襟,激得林芷皮肤起了一层细栗。两个仆妇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污垢的指甲,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袖中的染毒布片烙铁般烫着她的手腕,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和父亲濒死的面容。

不能反抗!至少现在不能!王府深似海,初来乍到,任何一丝反抗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更遑论寻找七星海棠。电光火石间,林芷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恐惧到了极点,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巧妙地避开了仆妇抓来的手,后背“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她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护住胸前破碎的衣襟,将脸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这无声的、极致的隐忍和卑微,像一层无形的盔甲,反而让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仆妇动作顿了一瞬。柳如烟看着她这副瑟瑟发抖、逆来顺受的可怜虫模样,脸上的得意和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冷哼一声,正要再下令。

“够了!”一直沉默的陆沉舟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他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边和手上的“血迹”,那方雪白的丝帕上,洇开的红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他抬起眼,深不见底的眸子越过柳如烟,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蜷缩在门边的林芷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刚才她躲避仆妇那一下看似狼狈的踉跄,时机和角度都太巧了,不像是纯粹的惊慌失措。

柳如烟被陆沉舟的目光冻得一僵,满腔的怒火和得意瞬间卡在喉咙里,脸上青红交错,却不敢再发作,只能恨恨地剜了林芷一眼,带着仆妇悻悻退到一旁。

“带下去,安置。”陆沉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他不再看林芷,转身走向内室,玄色的衣摆拂过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留下一个孤绝冷硬的背影。

一个沉默的、穿着灰扑扑粗布衣的小丫鬟怯生生地从角落阴影里挪了出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王妃…请随奴婢来。”

林芷依旧蜷缩着,低着头,任由那小丫鬟搀扶着她冰凉的手臂,踉跄着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新房。雨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滑落脸颊,冰冷刺骨。但在低垂的眼睫掩盖下,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恐惧已被一层更深的冰寒所取代。袖中,她的指尖死死掐着那块染血的粗麻布片,几乎要嵌进肉里。刚才陆沉舟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他指腹上那层厚厚的、属于常年握持兵器的硬茧!

**一个“命不久矣”、“咳血不止”的病弱王爷,指腹怎会有如此厚重、新鲜的剑茧?那烛光下殷红的“血”,又究竟是何物?这镇北王府,哪里是阎罗殿,分明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她这只为救父闯入的孤鸟,该如何在群狼环伺中,寻得那一线生机?** 风雨如晦,听雨轩破败的窗棂在狂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如同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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