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最后一笔，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手臂无力地垂落，钢笔再次掉进泥水里。
她瘫坐在冰冷的雨水中，低垂着头，湿透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死死抠进掌心泥土里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皮肉，鲜血混着泥水，无声地渗入冰冷的地面。
沈砚的目光扫过那份签好的文件，如同验收一件刚刚到手的货物。他面无表情地转身。
“带走。”
冰冷的命令落下，两个同样穿着黑衣、面无表情的男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毫不怜惜地将瘫软如泥的林晚秋从地上架了起来。
冰冷的雨还在下。
林晚秋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被粗暴地塞进那辆被撞得尾部凹陷、却依旧彰显着无上权势的黑色库里南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幕，也隔绝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黑色的钢铁巨兽碾过地上的泥泞和水洼，驶离了这片埋葬着林家最后尊严的墓园。
车窗外的世界在雨水中飞速倒退、模糊。林晚秋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昂贵的脚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肩膀和后背被撞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惊魂一刻。
车内的空气弥漫着沈砚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雪松冷香，混合着皮革和金属的气息，形成一种冰冷而窒息的氛围。她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湿淋淋的垃圾。
前排的司机和副驾上的黑衣助理都沉默得像两尊石雕，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刮擦声。
沈砚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距离不远不近。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侧脸的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漠然。
刚才那场几乎夺走她性命的意外，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林晚秋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疼痛。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撞击痛，更是灵魂深处被强行撕扯开的屈辱和绝望。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更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呜咽。
不能哭。在这个男人面前，一滴眼泪都不能流。那只会让他更加鄙夷。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景象。
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像是另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这里，再也没有属于她林晚秋的位置了。
身体深处涌上来的，除了冰冷，还有一种诡异的、脱离掌控的虚弱感。
视线开始有点发花，耳边除了雨声和引擎声，似乎还多了一种嗡嗡的低鸣。
肩膀和后背的疼痛似乎也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不断下坠的疲惫感。
她太累了。从父亲出事，到林氏崩塌，再到葬礼受辱，签下卖身契，最后是那场死里逃生的车祸……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创伤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最后一道堤坝。
意识，在温暖的空调风（那温度对她此刻冰冷的身体来说，讽刺得像一种温柔的酷刑）和车辆轻微的颠簸中，一点点沉沦、涣散。
就在她的眼皮沉重得快要完全合上的那一刹那——
一股尖锐的、如同烧红钢针猛地刺入太阳穴的剧痛，毫无预兆地炸开！
“呃……”林晚秋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瞬间从昏沉的边缘被强行拽回。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冷的衣服。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天旋地转。
眼前不再是飞掠的模糊街景，而是毫无征兆地闪过几帧破碎、扭曲、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画面！
——父亲林正宏那张儒雅温和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
他的嘴唇在剧烈地开合，像是在无声地嘶吼着什么！背景是刺眼的、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灯！
——一份摊开的文件，纸张的边缘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要撕裂！
文件抬头的几个大字在画面中扭曲晃动，只能勉强辨认出“……协议”和“……河”的字样，后面那个字模糊得像一个滴血的鬼影！
——最后，是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物体，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光，形状……像一枚特制的、带着独特鹰隼标记的U盘？
它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极其迅速地塞进……塞进一个破旧的、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毛绒兔子玩偶的肚子里？！
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瞬间消失！
林晚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
幻觉？还是……濒死体验？
不！那种感觉太真实了！父亲临死前的恐惧，那份诡异的文件，还有那个被塞进兔子玩偶的U盘……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尤其是那份文件抬头的字迹……“暗河”……这个模糊的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她浑身冰冷，比被雨淋透时还要冷上千百倍，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怎么了？”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林晚秋惊骇地转头。
沈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此刻正锐利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牢牢地锁定了她！将她瞬间的剧痛、失态和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冰冷而精准，似乎要将她灵魂深处刚刚闪现过的那些破碎画面，都一一剥离出来看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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