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诡异

黑色的库里南像一尾沉默的巨鲨,无声地滑入一片幽深的园林。

车灯劈开雨幕,照亮两侧森然列队的苍翠古木,枝桠在风雨中狂舞,投下扭曲如鬼爪的阴影。

道路蜿蜒向上,最终停在一座如同蛰伏巨兽般的现代风格建筑前。

冰冷,空旷,巨大。

这是林晚秋被两个黑衣人几乎是架着胳膊拖下车,踉跄着站在雨檐下时,脑子里唯一的印象。

整栋别墅线条冷硬,通体覆盖着深灰色的特殊石材,巨大的落地窗内一片漆黑,反射着阴沉的天空,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无声窥视。

沉重的雕花铜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昂贵木材、皮革和某种冷冽空气清新剂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厅高得惊人,一盏巨大的、由无数尖锐水晶棱柱组成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散发着毫无温度的白光,将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照得寒气森森。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博物馆般的、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死寂。

“林小姐,您的房间在二楼西侧尽头。”一个穿着剪裁精良黑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厅一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是沈宅的管家,姓周。

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周管家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哒、哒”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林晚秋浑身湿透,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冻得她牙关都在打颤。她沉默地跟在管家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肩膀和后背被撞击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和此刻身处的绝境。

旋转楼梯的扶手是冰冷的金属,触手生寒。

二楼走廊同样空旷,两侧墙壁是毫无装饰的深灰色,只有几幅巨大的、色彩扭曲的抽象画挂在墙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压抑而诡异。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深色实木门被推开。

房间很大,装修是极致的简约,或者说,是极致的冰冷。色调只有黑白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风雨飘摇的后山园林,模糊一片。一张宽大的床,铺着深灰色的丝绒床品,看起来柔软,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感。

独立的卫浴间同样巨大,线条冷硬的黑色大理石洗手台,银色的金属水龙头泛着寒光。

“浴室里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换洗的衣服稍后会送来。”周管家站在门口,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没有允许,请勿随意离开这个房间,尤其不要靠近三楼和东侧的书房区域。沈先生不喜欢被打扰。”

她的目光在林晚秋湿透狼狈的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晚餐会送到房间。祝您休息愉快。”

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极其轻微,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林晚秋与外界最后的联系。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雨声。

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林晚秋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她跌坐在地毯上,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刺入骨髓。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起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压抑到极致后濒临崩溃的呜咽。眼泪混着头发上滴落的冰冷雨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膝盖处的衣料。

父亲的死,林氏的崩塌,滔天的债务,冰冷的羞辱,签下卖身契的绝望,还有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意外”车祸……

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她强行筑起的堤坝。

更让她恐惧的是,在车上那一瞬间闪过的、父亲绝望扭曲的脸,那份诡异的“暗河”文件,还有那个被塞进兔子玩偶的U盘……

那些画面如此真实,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绝不是简单的幻觉!那是什么?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某种预示?

巨大的无助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她。她像是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幼兽,孤独,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干哑发痛,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身体也因为寒冷和疲惫而麻木僵硬。

林晚秋才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走进浴室,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

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和脖子上,眼睛红肿,嘴唇因为寒冷和之前的撕咬而破皮渗血,丧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泥污,狼狈到了极点。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她厌恶地别开眼,颤抖着手,费力地解开湿透沉重、散发着泥腥味的丧服。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打开花洒,将水温调到最热。

滚烫的水流冲刷而下,瞬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身体,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是麻木过后的暖意。

她站在水流下,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着脸颊和身体,试图洗去一身的泥泞、寒冷和屈辱。

身体渐渐回暖,但心底那个巨大的、名为“沈砚”和“未来”的冰窟窿,却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换上宽大柔软的白色浴袍,腰间带子系紧,林晚秋才感觉自己找回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周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放下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件折叠整齐、标签都未拆的女式衣物,款式简单,颜色素净(灰、米白),料子却极好。

还有一份精致的单人晚餐:一小碗清粥,几样清淡小菜。

林晚秋毫无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

她几乎是爬上了那张宽大冰冷的床,深灰色的丝绒被柔软得过分,却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暖意。意识很快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黑暗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烁、尖叫着向她涌来!

——父亲林正宏的脸在黑暗中扭曲放大,那双总是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瞳孔里是极致的恐惧!

他拼命地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恶魔,嘴唇无声地开合,口型在绝望地重复着:“跑!晚秋!快跑!他们来了!‘暗河’……是‘暗河’!”

——那份诡异的文件再次出现!纸张在画面中剧烈晃动,抬头的字迹在扭曲的光线下变得清晰了一些!“……融资担保协议”几个字下面是更大更扭曲的两个字——“暗河”!

这两个字像用污血写成,散发着浓浓的不祥!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着文件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最后,是那个冰冷的、带着独特鹰隼展翅浮雕标记的金属U盘!它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极其粗暴地塞进了一个破旧褪色的、一只耳朵耷拉着的……粉红色毛绒兔子玩偶的肚子里!

那只兔子玩偶,林晚秋认得!那是她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后来搬家,好像被塞进了……

“啊——!”

林晚秋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痛苦的抽气。

她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疼!

冷汗瞬间浸透了浴袍的后背,粘腻冰冷。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惨白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兔子玩偶!粉红色的!耳朵耷拉着的!那是她小时候的玩具!搬家时……搬家时好像被塞进了老宅阁楼的那个旧樟木箱子里!

父亲最后留下的线索……在那个U盘里?U盘在兔子肚子里?在老宅阁楼?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那晚在车上看到的,不是幻觉!是某种……指引?!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近乎荒谬的希望感,让她浑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老宅!她必须回老宅!必须找到那个兔子玩偶!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烧掉了她所有的迟疑和恐惧。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甚至顾不上换掉浴袍,赤着脚就冲向门口!她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她又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手冰冷而固执地卡在那里。

门……被反锁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笼中雀。她真的成了被锁在黄金笼子里的鸟。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由远及近。

是沈砚!

林晚秋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浴袍和头发,试图抹去脸上的泪痕和惊惶。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金属摩擦声,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咔哒。”

门被推开。

沈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投下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林晚秋笼罩其中。

他已经换下了昨天那身沾染泥水的西装,穿着一套剪裁更为休闲却依旧价值不菲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长裤,衬得他肩宽腿长。

但那股迫人的威压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居家的随意,透出一种更内敛、更危险的掌控感。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她赤着的、踩在冰凉地毯上的脚,到她凌乱的浴袍领口,最后落到她苍白憔悴、眼圈红肿却强作镇定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嘲弄。

“看来休息得不错?”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林晚秋紧绷的神经上。

林晚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喉咙发紧:“沈先生。”

沈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将她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惧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换上衣服,”他的视线扫过周管家放在一旁椅子上的那几件素净衣物,命令简洁而冰冷,“跟我去书房。”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带去特定位置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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