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尾巴的阳光,像烧融的蜡油,黏糊糊地泼在柏油马路上,蒸腾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焦糊味儿。凌尘拖着那只磨得边角发白的行李箱,站在人行道滚烫的树影里,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一种名为“失败”的凉气。
毕业证的红壳子,此刻在背包里硌得他肩膀生疼,像一块沉甸甸的、烧红的烙铁。几个小时前,导师那句带着公式化惋惜的“凌尘啊,市场环境不太好,你再看看其他机会”,和女朋友林薇在电话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我们就这样吧,我看不到未来”,像两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这座城市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似乎在一瞬间对他关上了所有透光的缝隙,只留下无处可去的茫然。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老妈”两个字。凌尘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按下接听键。
“喂,妈?” 声音有些哑。
“小尘啊,”母亲月瑶的声音依旧温婉柔和,像山谷里淌过的清泉,奇迹般地抚平了一点他心头的燥郁,“到家了吗?学校那边都收拾利索了吧?”
“嗯…差不多了。”凌尘含糊地应着,目光扫过眼前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只觉得喧嚣刺耳。
“那就好,那就好。”月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那个…小尘啊,我和你爸临时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归期不定。家里钥匙在信箱那个小木盒底下压着呢。你爸给你留了封信,在你房间书桌中间抽屉里。还有个小玩意儿,也搁一块儿了。”
“出去?去哪?怎么这么突然?”凌尘一愣,父母都是那种极其恋家、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窝在自家那深山小院的人,极少远行。
“哎呀,老朋友那边嘛,有点急事要处理,推脱不掉。”月瑶的语气带着点哄小孩似的敷衍,“你安心回去,家里啥都不缺。冰箱里给你塞满了吃的,够你吃一阵子。对了,后院那三亩水塘,你爸新弄了点好鱼苗进去,你记得偶尔看一眼就行,别让水干了。行了行了,信号好像不太好,先这样啊!照顾好自己!”
“妈?喂?妈!” 电话那头只剩下一串忙音。凌尘握着手机,站在陌生城市的喧嚣路口,感觉最后那点支撑着他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工作没了,女朋友没了,现在连家…似乎也暂时没了。
一种巨大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疲惫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三天后,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喘着粗气,终于在一个连站牌都锈迹斑斑的岔路口停下。凌尘拎着箱子跳下车,带着一身尘土和疲惫,踏上了那条刻在记忆深处的、通往山谷的羊肠小径。
空气骤然清新起来,带着泥土、腐叶和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沁人心脾。越往里走,城市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绿意彻底隔绝在外。蝉鸣是唯一的背景音,高高低低,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温柔地包裹进去。山风穿过密林,带来丝丝凉意,吹散了郁积在胸口的浊气。凌尘紧绷的肩膀,终于在这片熟悉的静谧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吱呀”一声,小院里的景象扑面而来。
一切如旧。古朴的木结构房屋沉稳地坐落在院子中央,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亮。房前是那片开阔的、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父亲凌志远口中念念不忘的“三亩水塘”。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能一眼望见底下圆润的卵石和摇曳的水草。阳光洒落,湖面跳跃着无数碎金,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屋后,则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隐约可见各种繁茂的植物,颜色比寻常草木更为鲜亮浓郁。
家里果然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甜香,比他记忆中任何一次离家归来时闻到的都要好闻。冰箱确实塞得满满当当,都是母亲的手笔。凌尘放下行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书桌中间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朴素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是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吾儿凌尘亲启”。
信封下面,压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造型极其古朴,非金非玉,颜色像是某种深沉的木质,又带着金属的冷硬光泽,戒身光滑,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在中央位置,嵌着一粒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灰黑色石头。它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陈旧,丢在路边大概都不会有人弯腰去捡。
凌尘拿起那枚戒指,入手微凉,沉甸甸的,质感奇异。他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尘儿:”
父亲的字迹依旧沉稳有力,只是开头这称呼,让凌尘心头莫名一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娘,应该已经走远了。别担心,我们很好,只是要去一些地方,见一些人,看看不同的风景。归期?或许很快,或许很久。不必挂念。”
“有些事,瞒了你二十多年,是该告诉你了。”
凌尘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凝固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信纸。
“为父并非生于此界。我来自一个…嗯,你可以理解为另一个维度,那里的人称之为‘修仙界’。机缘巧合,或者说,是一场漫长的征伐之后,我站到了那个世界的顶点。至于你娘,” 信纸上似乎能感受到父亲写下这句话时嘴角的笑意,“她是那个世界公认的第一美人。我们相爱,相守,但高处不胜寒,那位置坐久了,也觉无趣。我们只想寻一处安宁之地,过平凡日子。于是,便耗尽手段,回到了这里——我的出生之地,也是你降生的地方。”
“我们封印了绝大部分力量,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结婚,生下了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读书,考学…这是我们漫长岁月里,最踏实、最温暖的时光。”
“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路。这方小世界平静安宁,我和你娘也终于放下心来,决定再去看看这浩瀚无垠的诸天万界,弥补当年仓促离开的遗憾。勿念,吾儿。”
“那枚戒指,是为父早年用过的一枚储物戒。里面塞了点我和你娘当年用剩下的零碎玩意儿,功法、丹药、灵石、种子,还有些小法器…你随便看看,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放着。房子是件小法宝,名‘尘寰居’,冬暖夏凉,结实得很,你安心住着。屋后的地,撒了些我们带过来的种子,湖里的鱼苗也是那边的品种,比这边的土鱼强点,你随便养养。照顾好自己,也替我们看看这山谷。”
“父:凌霄(凌志远)”
“母:月瑶”
落款处,两个名字并排而立。
信纸从凌尘手中滑落,无声地飘落在擦得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骤然抽走了灵魂的石像。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修仙界?顶点?第一美人?封印力量?储物戒?法宝房子?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道惊雷,炸得他认知的框架噼啪作响,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左手捏着的那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戒指。
这玩意儿…是储物戒?里面堆满了…仙界的“零碎玩意儿”?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这比被分手、找不到工作加起来还要离谱一万倍!他那个总是乐呵呵侍弄菜地、偶尔去镇上买包烟还会跟小贩讨价还价的老爹,是修仙界的大佬?他那个温柔娴静、做得一手好菜、喜欢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老妈,是仙界第一美人?
凌尘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信纸还在地上,戒指还在手里。窗外,是山谷亘古不变的宁静,湖水反射着午后慵懒的阳光,一片刺目的亮白。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没有想象中的血脉贲张,没有对神秘力量的狂热渴望,甚至没有对父母隐瞒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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