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蛇信与鸣石

葬剑渊畔的风,似乎永远带着呜咽的调子,卷起细碎的暗红砂砾,打在嶙峋怪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离尘盘坐如石,膝上横着那柄粗糙无华的石剑,身周三尺之内,风息沙止,一片死寂的“静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他搭在石剑剑柄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不是源于外界的攻击,而是源自剑柄本身——一种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 脉动感 ,正透过粗糙的石质传递而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 渴望 。

这感觉前所未有。石剑与他相伴日久,早已心意相通,其沉寂如渊,从未主动传递过如此清晰的情绪。离尘紧闭的眼睑下,幽深的瞳孔微微转动,将感知投向膝前。

老道士被“寂”意彻底湮灭的地方,空无一物,干净得诡异。只有那半截被他随手丢弃、灵性尽失的蛇形断剑残片,半埋在砂砾中,如同一条死去的毒虫。

石剑的脉动,正是指向它。

离尘沉默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残片上。那只是一块废铁,内部的灵性结构早已被他的剑意摧毁殆尽,连材质本身都因遭受“寂”的波及而变得更加脆弱腐朽。除了沉重和冰凉,它已不具备任何价值。

可石剑的渴望,却真实不虚。

离尘没有犹豫。他伸出左手,并非去拾取,而是并指如剑,遥遥对着那半截残片。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被耳朵捕捉,却直接在灵魂层面震颤的 嗡鸣 ,自石剑内部响起。离尘身周的“静域”陡然向内收缩,不再是隔绝外界,而是形成一股无形的、指向性极强的 吸力 ,牢牢锁定那截残片。

残片猛地一颤!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残片表面那深褐色的、被岁月和寂意双重侵蚀的锈迹,如同被无形之手剥落,化作细微的尘埃飘散。残片本身,则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不是碎裂,而是从最基础的粒子层面瓦解、消融,化作一缕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气流。

这气流并未消散于风中,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尽数没入离尘膝上那柄粗糙石剑的剑身之中!

石剑表面的龟裂纹路,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那股清晰的脉动感和渴望之意,在残片彻底化为乌有的瞬间,也随之平息,重归深沉的寂静。

离尘低头凝视着石剑。剑身依旧灰暗、粗糙、布满裂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能感觉到,石剑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冰冷沉寂的东西,被稍稍“喂饱”了一点点。

吞噬剑骸?

这个念头在离尘幽寂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却并未激起太大波澜。这柄石剑的古怪,他早已习惯。在这葬剑渊畔,任何存在都可能是扭曲的。他重新闭上眼,试图再次沉入对“寂”的体悟。

然而,这一次,寂静被另一种声音打破了。

并非风暴的咆哮,而是极其轻微、却带着粘稠恶意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沙地上潜行。声音来自三个方向,呈品字形,将他所在的荒丘悄然包围。

离尘没有睁眼,但身周的“静域”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三股毫不掩饰的恶意、贪婪与杀机,如同冰冷的毒针,刺破了死寂的空气,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嘿嘿嘿……老东西果然栽了,死得连渣都不剩,真是废物!”一个阴柔滑腻的声音响起,带着幸灾乐祸的嘲弄,“不过也好,省得咱们兄弟再分一份。”

另一个方向传来粗嘎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那柄石头剑……还有这小子身上那股子邪门劲儿……值大钱!老东西的‘炽焚’虽然不咋地,但能被这么无声无息弄没的,绝对是宝贝!”

第三个声音则最为低沉,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小心点。老三就是太大意,才被老东西阴死。这小崽子,有古怪。他那片‘安静’的地方,让我很不舒服。”

离尘缓缓睁开眼。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怪石的阴影中浮现。

左边一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沾满不明污渍的青色长衫,面容蜡黄,颧骨高耸,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闪烁着狡诈与贪婪。他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的软剑,剑鞘如同蛇皮。

右边是个矮壮汉子,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贯穿到右下巴。他扛着一柄门板宽的重剑,剑身坑坑洼洼,布满暗红色的血锈,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戾气。

而正前方,距离离尘最近的那个,也是最让离尘的“寂”域产生细微波动的一个。此人身材中等,裹在一件宽大的、仿佛由无数碎皮拼凑成的灰黑色斗篷里,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没有丝毫人类感情的碧绿色眼睛,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他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根约莫三尺长、通体漆黑、顶端微微弯曲的尖锐骨刺,骨刺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孔洞。

这三人,身上都带着与葬剑渊格格不入却又完美融入的煞气,显然是常年在此地猎食的“鬣狗”。

“小子,识相的,把那石头剑,还有你怎么弄死老东西的法子交出来。”高瘦的青衫男子阴笑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蛇皮剑鞘,“我们‘血鹫三凶’给你个痛快。不然……”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残忍的光芒,“这葬剑渊里,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们兄弟可多得很。”

离尘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留在那个手持漆黑骨刺的斗篷人身上。他的“寂”意,本能地对那根骨刺散发出的阴冷、粘稠、仿佛能侵蚀一切生机的气息,产生了排斥。

“老二,跟他废什么话!”刀疤壮汉不耐烦地低吼一声,肩上重剑猛地一震,发出沉闷的嗡鸣,“直接剁碎了喂剑骸风暴!宝贝自然就是我们的!”他身上腾起一股狂暴的血色煞气,重剑上的暗红锈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就在刀疤壮汉话音落下的瞬间,离尘动了!

他并非冲向看似最暴躁的壮汉,也非阴险的青衫男子,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直扑正前方那个手持骨刺的斗篷人——那个让他感觉最不舒服的源头!

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独特的“慢”的韵律,但在绝对的速度上,竟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这是“寂”意对自身能量的极致内敛与掌控,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在声势上。

膝上的石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宽厚、粗糙的剑身划破空气,没有带起丝毫风声,只有一种空间被无声切割的凝滞感,直刺斗篷人那双碧绿的蛇瞳!

“找死!”斗篷下发出嘶哑的怒喝,显然没料到离尘竟敢率先对他出手,而且如此果决狠辣!

他手中的漆黑骨刺猛地一抖!

“嗤——!”

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浓郁腐朽与剧毒气息的灰绿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骨刺顶端密密麻麻的孔洞中喷射而出!这雾气速度极快,瞬间弥漫开来,不仅带有强烈的腐蚀剧毒,更带着一种诡异的“跗骨”特性,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虫,能钻透护体罡气,侵蚀血肉骨髓!这是他赖以成名的“蚀髓剑意”所化的毒瘴!

毒瘴瞬间将扑来的离尘笼罩!

青衫男子和刀疤壮汉脸上同时露出狞笑,仿佛已经看到离尘在剧毒中哀嚎溶解的景象。

然而,下一瞬,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被灰绿色毒瘴笼罩的区域,并未传出任何惨叫或腐蚀的声响。那足以让化芒境修士瞬间毙命的恐怖毒瘴,在接触到离尘身周那层无形“静域”的瞬间,竟如同沸汤泼雪,发出了“滋滋”的轻响,大片大片地 消融、湮灭 !

离尘的身影破开毒瘴,速度不减,那柄朴实无华的石剑,带着绝对的“寂”意,已然刺到了斗篷人的面门之前!剑尖所指,连弥漫的毒瘴都被强行排开、湮灭出一条真空通道!

斗篷人碧绿的蛇瞳中终于爆发出真正的惊骇!他的“蚀髓剑意”最擅侵蚀消磨,无孔不入,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如此霸道的湮灭之力!仿佛他引以为傲的毒,在那灰色剑尖面前,只是可笑的尘埃!

生死关头,他怪叫一声,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后扭曲,同时手中的漆黑骨刺爆发出刺目的碧绿幽光,带着他全部的“蚀髓”剑意,如同毒蛇出洞,点向离尘持剑的手腕!围魏救赵!

“动手!”青衫男子和刀疤壮汉也终于反应过来,厉喝声中同时爆发!

“咻!”青衫男子腰间的软剑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角度刁钻至极地刺向离尘的后心,剑尖一点寒芒凝聚,带着穿透一切的锐利。

“吼!”刀疤壮汉则如同蛮兽,重剑带着开山裂石的血腥煞气,卷起狂暴的罡风,朝着离尘当头劈下!势大力沉,要将他和斗篷人一同砸成肉泥!

三面夹击!毒、诡、力!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剑意,瞬间将离尘淹没!

面对这绝杀之局,离尘幽寂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他刺向斗篷人的石剑没有丝毫偏移,仿佛根本没看到身后和头顶的致命攻击。

就在软剑即将触及后心、重剑阴影已笼罩头顶的刹那——

离尘握着石剑的右手手腕,极其细微地、带着某种玄奥轨迹地一 震 。

“嗡——!”

比之前吞噬残片时更清晰、更低沉、仿佛来自深渊底层的剑鸣声,自石剑内部轰然响起!

以离尘为中心,那原本只是笼罩身周三尺的“静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向外 扩张 !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隔绝。

而是充满了冰冷湮灭意志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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