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黑暗,死死包裹着林杨。
失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泥沼吞噬的窒息。冰冷的、带着强烈硫磺与金属腥气的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他残破的跳伞服,狠狠刺刮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粗糙的砂砾,火辣辣地灼烧着喉咙深处。
意识像风中的残烛,在彻底熄灭的边缘疯狂摇曳。但一股更蛮横、更原始的力量,正从身体的最深处,从每一寸被碾碎又强行粘合的骨髓里,咆哮着冲撞出来。它狂暴地撕扯着旧的躯壳,蛮横地注入全新的、滚烫的未知。
这就是那天坑深处喷薄而出的“东西”。无形无质,却沉重如铅,灼热似熔岩。它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们五人组成的跳伞小队。仅仅一个冲刷,意识便被彻底剥夺,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连思维都冻成了粉末。
除了林杨。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前一瞬,某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或者说,一种源自血肉被碾碎又重塑时产生的、无法言喻的“清醒”,死死咬住了他最后一丝神志。他在那毁灭性的能量洪流中,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顽铁,意识在剧痛与混沌的夹缝里,顽强地闪烁。
他听到了。
不是声音,是更直接的“存在”。陈梓,那个组织这次疯狂天坑跳伞、肌肉虬结如铁塔般的专业运动员,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撕裂声。不是一处,是好几处!仿佛有粗壮的肉芽在疯狂地顶破皮肉,钻出、膨胀、延伸…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生命力。
墨森,那位平日里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如鹰的公司副总,此刻所在的位置,正传来沉闷如擂鼓般的“咚!咚!”声。那是骨骼在令人绝望的拉伸、扭曲、增粗,皮肉被强行撑开、覆盖上某种坚硬之物的摩擦声。一种厚重、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鳞片气息,混杂着痛苦的闷哼,弥漫开来。
还有宋佳佳。她那边,空气被急速切割的尖啸异常刺耳,伴随着骨骼如玉石碎裂又重组的密集脆响。仿佛有两把无形的、巨大而锋利的光刃,正从她的肩胛骨下蛮横地破出,每一次微弱的扇动,都搅动起充满硫磺味的腥风。
绝望、痛苦、非人的异变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在这片绝对的黑暗深渊中弥漫、发酵。林杨自己的躯体也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肌肉纤维被狂暴的力量反复撕裂又强行愈合,骨骼在每一次心跳中都仿佛被重锤敲打、淬炼。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令人癫狂的饥饿感,混合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几乎要吞噬掉他那仅存的、微弱的“清醒”。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能昏过去!绝对不能!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下面!下面有东西!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某种被那冲刷力量强行唤醒的、更原始的东西,驱使着他。他像一条在粘稠沥青里挣扎的鱼,用尽刚刚在毁灭之中重塑出来的每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布满锋利碎石的陡峭坑壁上,向下爬行。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新生的、尚未稳定的肌肉和骨骼,带来钻心的剧痛。那无形的能量洪流并未停歇,反而随着他的深入,变得更加狂暴、更加灼热、更加……粘稠。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冲刷,更像是拥有意识的触手,一次次狠狠地“拍”在他身上,试图将他彻底按进黑暗深处,碾成齑粉,或者,强行塞入更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每一次“拍击”,都像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撞中。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内脏仿佛错位。皮肤在能量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轻响,又在某种诡异的自愈力下迅速复原。骨骼在哀鸣中变得更加致密,肌肉纤维在撕裂中变得愈发坚韧。一股野蛮的力量,伴随着每一次毁灭与重生的循环,在他体内野蛮地扎根、疯长。
爬!继续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就在他感觉那仅存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冲刷和剧痛彻底磨灭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再是冰冷粗糙的岩石。
那是一种温润的触感,带着奇异的脉动,像是活物的心脏被包裹在某种坚硬的壳里。它嵌在一处相对光滑的坑壁上,周围的岩石似乎都被它散发的微弱力场排斥开,形成一个浅浅的凹陷。
一枚戒指。
造型极其古朴,非金非玉,材质难以辨认。戒身盘踞着一条首尾相衔的、形态奇异的生物,细密的鳞片纹路在黑暗中隐约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幽光。它散发出的波动,与那冲刷他们的狂暴能量同源,却又截然不同。它更内敛,更…有序。仿佛狂暴能量海洋中,一块沉稳的礁石。
没有时间思考。林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和石屑的手指,死死地抠住了那枚戒指。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手臂瞬间涌入,奇异地抚平了体内狂暴能量的躁动,甚至让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暂时缓解。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混沌的脑海:*戴上它。*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戒指套在了左手食指上。大小正合适,仿佛天生为他打造。戒环贴合皮肤的瞬间,那股冰凉的气流骤然变得汹涌,却不再带来痛苦,反而如同甘泉般滋养着他破碎的躯体,强行稳固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更奇异的是,一个广袤的空间,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轰然展开!无法用物理距离衡量,但感知告诉他,那空间足有十亩之广!里面并非空空如也,而是……堆满了东西!
奇形怪状、散发着各色微弱光芒的矿石;装在不知名材质容器里、仿佛活物般蠕动的植物根茎或浆果;几卷材质非皮非帛、上面流淌着奇异字符的卷轴;还有一把刀!
那把刀静静悬浮在空间一角,却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心神。通体乌黑,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刀身狭长,目测超过两米,造型狂放而狰狞,刃口并非平滑,而是带着细微的锯齿状结构,隐隐透出暗红的光晕,如同凝固的岩浆。一股沉重、凶戾、仿佛要斩开天地的霸道气息,隔着空间都让林杨的灵魂为之颤栗。千斤?恐怕远不止!
这枚戒指,连同里面这些无法理解的“宝藏”,成了他在这毁灭深渊中唯一的锚点。他靠着戒指散发的冰凉气息勉强维持着清醒,蜷缩在那处凹陷里,如同一枚在惊涛骇浪中紧贴礁石的贝壳,被动地承受着外界能量洪流永无止境的冲刷与“洗礼”。每一次冲刷,都像是在他身体这个容器上又刻下一道新的、更深的烙印,带来剧痛的同时,也注入更多狂暴的力量。
时间彻底失去了意义。只有痛楚、力量的增长,以及戒指空间里那把乌黑巨刀传递来的、冰冷的凶戾之意,是这片绝对黑暗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
刺目的白光粗暴地撕开了包裹林杨的厚重黑暗。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暴躁的金属巨兽在咆哮,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强风狠狠抽打在他脸上,将他从那种深沉的、与黑暗和剧痛融为一体的混沌状态中猛地拽了出来。
“发现幸存者!重复,发现幸存者!位置确认!准备索降!”扩音器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的吼声,盖过了旋翼的轰鸣。
林杨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刺目的探照灯光,手臂却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身体的剧变——之前被剧痛和力量增长掩盖的异样感,此刻清晰地反馈回来。皮肤下,肌肉纤维如同钢丝般紧密绞缠,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骨骼坚硬得不可思议,轻轻一动,关节便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爆鸣。体内奔涌的力量感是如此陌生而磅礴,仿佛轻轻一跺脚,就能让这深坑再次崩塌。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而微微发白。就在他尝试控制体内这股汹涌的洪流时,头顶的强光被几个快速降下的黑影挡住了。
是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密闭头盔,动作迅捷而专业。他们腰间垂下的绳索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其中两人稳稳落在林杨身边不远处的碎石地上,落地时激起一片烟尘。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极度谨慎,目光透过面罩上的护目镜,锐利地扫视着林杨,以及他周围的环境。当他们的视线掠过林杨看似“完好无损”的身体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头盔下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别动!保持姿势!”一个队员的声音透过头盔内置的扩音器传来,带着强制性的命令口吻,同时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的…不是救援工具,而是一把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不稳定蓝色电弧的枪械,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林杨。
另一人则快速靠近,动作却异常小心,仿佛在接近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方形仪器,对着林杨的身体快速扫描。
“生命体征…异常!读数爆表!远超人类极限阈值!”拿着仪器的队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重复,目标生命体征异常!能量辐射读数…无法识别种类,强度…高!极度危险!”
举枪的队员手指瞬间扣紧了扳机,防护服下的肌肉绷紧如铁。
林杨心中一凛。他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戒备和恐惧。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缓缓地、非常缓慢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动作尽量放得轻柔,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新生的、狂暴的力量会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捏碎眼前人的骨头。
“我…是人。”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铁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发声都牵扯着尚未完全适应新结构的声带。“林杨…我叫林杨。”他艰难地补充,试图传递出无害的信息。
持枪队员的枪口微微晃动了一下,但并未放下。扫描队员死死盯着仪器上疯狂跳动的、指向红色危险区域的数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收到。林杨先生,请保持绝对静止!任何异动都将被视为威胁!重复,保持静止!”
就在这时,头顶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几声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嘶吼!
“吼——!!!”
那声音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充满了痛苦、暴戾和纯粹的毁灭欲,瞬间压过了引擎的咆哮!紧接着,是几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金属摩擦声和撞击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撕扯着直升机的舱体!
“警戒!警戒!目标B失控!目标C失控!重复,目标B、C极度危险!请求压制!请求立即压制!”直升机舱内瞬间爆发出惊恐万分的呼叫,伴随着激烈的、沉闷的撞击声和武器开火的爆鸣!
林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B?C?是墨森?陈梓?还是宋佳佳?他们果然也活着!但听这动静…失控?
他下意识地想抬头去看,却被眼前救援队员更加严厉的呵斥阻止:“低头!不许看!保持姿势!”枪口几乎顶到了他的额前,蓝色电弧在枪口激烈地闪烁跳跃,发出危险的噼啪声。
林杨只能僵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枪口抵着额头。他低着头,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污血痂的左手。食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紧紧贴合着皮肤,温润的触感下,是那个广袤十亩、堆满了异世珍宝的独立空间。意识只需轻轻一触,那把通体乌黑、长达两米、散发着炽热与凶戾气息的巨刀,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刀身仿佛由凝固的黑暗熔铸而成,沉重的压迫感透过空间传来,让他刚刚平静些许的血液再次隐隐沸腾。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念头,将那空间的存在感深深掩藏。现在,绝对不是暴露的时候。头顶的混乱还在继续,非人的嘶吼、金属的扭曲声、武器的爆鸣和救援队员惊恐的呼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他需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
“压制失败!重复压制失败!目标B突破舱体!目标C…天啊!那是什么东西?!九…九个头?!开火!全力开火!”直升机上的通讯频道彻底被惊恐和绝望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顶点,“哐当!”一声巨响!
一个巨大的黑影裹挟着腥风和破碎的金属零件,如同陨石般从上方坠落,狠狠砸在林杨前方十几米处的坑底!碎石如同子弹般四散飞溅,烟尘弥漫!
烟尘稍散,露出了坠落之物的轮廓。
那是一个……巨人?身高接近三米,魁梧得如同神话中的泰坦!体表覆盖着密密麻麻、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金色鳞片,在探照灯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原本属于人类的头颅此刻被粗壮的、螺旋向上的暗金色犄角取代,那犄角尖端还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巨大的手掌指端延伸出匕首般锋利的黑色骨爪,此刻正深深抠进坚硬的岩石里。它(他?)似乎摔得不轻,发出痛苦的、如同风箱破漏般的粗重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带着硫磺味的热气。
墨森!虽然形态剧变,但那破碎衣物下隐约露出的定制衬衫碎片,让林杨瞬间确认了他的身份!
“墨森!”林杨脱口而出,声音嘶哑。
那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头颅猛地转向林杨的方向!一双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眼白和瞳孔,只剩下两团燃烧的、熔岩般的赤金色光芒!那光芒里,充斥着狂暴、混乱,以及一丝林杨无法理解的、被彻底扭曲的痛苦。它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毁灭意味的咆哮!
“吼——!!!”
巨大的音浪裹挟着腥风扑面而来!那恐怖的威压让林杨身边的两个救援队员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蹬蹬蹬连退数步,手中的武器几乎拿捏不住!
林杨却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生根。体内那股新生的、同样狂暴的力量被这挑衅般的咆哮瞬间点燃!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腾咆哮,肌肉纤维瞬间绷紧如钢索,一股想要撕裂、想要粉碎眼前一切的原始冲动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向前踏出一步!
“不…”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鸣,强行用意志力将那沸腾的杀意压了下去。现在动手,只会让情况彻底失控。
就在墨森化身的金鳞巨怪咆哮着,似乎要朝林杨这边扑来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刺目的蓝色光束从上方迸射而下!精准地打在巨怪周围的地面上,瞬间炸开!没有爆炸的火焰,只有强烈的电磁脉冲和冰寒刺骨的冷冻气体瞬间爆发开来!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臭氧味,巨怪体表的金色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冰霜!
“吼——!!!”巨怪的动作瞬间变得极其迟缓僵硬,发出更加暴怒痛苦的嘶吼,疯狂地挣扎着,冰晶在它巨大的力量下簌簌掉落。
“快!目标A(林杨)!带上他!立刻撤离!目标B暂时被束缚!目标C…目标C飞走了!重复,目标C脱离战场!方向东南!”直升机上传来急促的指令。
林杨身边的两个救援队员如梦初醒,强行压下对巨怪的恐惧,也顾不上对林杨那诡异“正常”身体的惊疑,一把抓住他胳膊上的救援索扣:“走!”
机械绞盘瞬间启动!绳索猛地绷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林杨狠狠向上拽离地面!失重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着体内那股足以对抗地心引力的磅礴力量。他放松身体,任由绳索拖拽,目光却死死盯着下方。
在急速上升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个覆盖冰霜的金鳞巨怪(墨森)在寒冰中狂暴地挣扎,熔岩般的双瞳死死追随着他上升的身影,那目光中除了毁灭的欲望,似乎还有一丝被锁链束缚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挣扎。而在更远的、被探照灯光柱切割开的黑暗天幕边缘,一道拖着圣洁白色光焰的修长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划破浓雾,消失在东南方向的夜空中。光翼每一次扇动,都搅动起小范围的气流漩涡,姿态优美,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疏离。
宋佳佳…
林杨收回目光,任由冰冷的狂风抽打着脸颊。左手指尖,那枚古朴戒指温润依旧,如同一个沉默的宇宙,将天坑深处所有的秘密和那把渴望饮血的乌黑巨刀,牢牢锁在其中。
直升机舱内一片狼藉。一侧舱壁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残留着焦黑的灼痕和…暗红色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粘液。几个穿着同样厚重防护服的队员蜷缩在角落,有的抱着手臂**,有的头盔面罩碎裂,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烧伤。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臭氧、血腥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混合的怪味。
舱内唯一的光源是几盏应急红灯,将每个人惊恐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和通讯频道里断断续续的指令声。当林杨被拉进机舱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目睹怪物后的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看向林杨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另一个未知怪物的恐惧和戒备。他太“正常”了。在这片狼藉和两个(或许是三个)彻底非人化的怪物映衬下,他完好无损的人类形态,反而成了最大的异常。
一个似乎是队长的队员,面罩破损了一半,露出半边带着灼伤疤痕的脸,死死盯着林杨,喉结上下滚动,沙哑地问:“你…你没事?”他的声音干涩,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林杨从里到外剖开检查一遍。
林杨沉默地摇了摇头,在角落里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尽量蜷缩起身体,避开那些刺人的视线。他闭上眼睛,仿佛疲惫不堪。只有他自己知道,意识正沉入左手指尖那枚温润的戒指里。
广袤的空间再次展开。他“看”到了那把通体乌黑、长达两米、静静悬浮的巨刀。刀身那暗红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一股沉重、凶戾、仿佛能斩断空间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仅仅是意识接触,林杨就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被刀锋刮过,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他心头一跳,连忙将意识转向空间里其他堆积如山的物品。那些矿石形状奇特,散发着或冰冷、或灼热、或沉重、或轻灵的微弱光芒;那些装在透明晶体容器里的植物根茎或浆果,有的如同跳动的心脏,有的则布满尖刺流淌着粘液;几卷非皮非帛的卷轴静静躺在角落,上面流淌的奇异字符如同活物,散发着古老而玄奥的气息…
这些都是什么?有什么用?那个天坑深处,为何会有这些东西?还有那戒指…它来自哪里?这些问题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这个秘密。他像一个守着惊天宝藏的乞丐,在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只能伪装成最无害的样子。
直升机在令人神经紧绷的沉默中飞行了不知多久。下方原本应该是熟悉的城市灯火,此刻却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彻底吞噬。雾气翻滚着,如同活物,偶尔露出下方扭曲的、仿佛被巨力蹂躏过的城市轮廓——断裂的高架桥如同巨兽的残骸,倒塌的大楼被诡异的藤蔓缠绕,更远处,地平线上,数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窟窿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地凝视着天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景象中,机舱内一个队员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强制切入了一个紧急新闻频道。刺眼的信号雪花闪烁了几下,画面稳定下来。
主持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但那张平日里妆容精致的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插播…插播紧急新闻!全球…全球范围突发未知巨变!重复,全球范围!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小时内…天空…天空裂开了!”
画面猛地切换!卫星云图显示,蔚蓝的地球表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敲打过,数十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黑色窟窿(天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各大洲!紧接着,镜头切到了地面拍摄的实景。
巨大的、灰白色的、翻涌不息的无边浓雾,如同倒扣的巨碗,笼罩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城市、山峦、海洋…尽数消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雾海”之中!
然后,镜头猛地拉向天空!穿透翻滚的浓雾,捕捉到了那撕裂认知的一幕!
在原本应该是苍穹的位置,一道横贯天际、无法估量其长度的巨大裂痕狰狞地张开!裂痕深处,是翻滚的、如同沸腾血浆般的暗红色光芒!而在这道横跨天际的恐怖裂痕中央,一株难以用语言形容其巨大的“树”,正缓缓地、带着碾碎星辰的威势,从裂痕中“生长”出来!
它的树干粗壮得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表面覆盖着非金非石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树皮”,纹理深邃复杂,仿佛镌刻着宇宙的密码。树冠更是庞大到遮蔽了视野所及的整片天空!无数枝桠如同虬龙般向四面八方疯狂伸展,刺入翻滚的浓雾,刺入暗红的裂痕深处!每一根枝桠的末端,都挂着星星点点的、散发着各色柔和光芒的“果实”!那些光芒穿透浓雾,如同悬挂在天幕之上的诡异星辰!
“天…天啊!那是什么树?!”一个救援队员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上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个队员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机舱内瞬间被一种名为“末日降临”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彻底冻结。连那个一直强装镇定的队长,此刻也死死盯着屏幕,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灰败的绝望。
林杨同样盯着屏幕,盯着那株接天连地、散发着无尽古老与洪荒气息的巨树。但他的眼神深处,除了和其他人一样的震撼,却翻滚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源自戒指空间内那把乌黑巨刀的凶戾兴奋。
来了。它真的来了。
那巨树散发出的、磅礴到无法想象的“气息”,与天坑深处冲刷他们的力量,与他戒指空间里那些物品的气息,甚至与那把乌黑巨刀传递来的凶戾感…在本质深处,隐隐共鸣!
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重塑。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食指被衣袖遮挡,但那枚戒指温润的触感却无比清晰。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十亩空间。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把令人心悸的乌黑巨刀上,也没有流连于那些奇异的矿石和植物。他的意识如同探针,精准地“扫”过空间深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随意散落着几枚“果子”。
形态各异。一枚通体赤红,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裂纹,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一枚晶莹剔透如同冰晶,内部仿佛有霜雪在凝结旋转;一枚漆黑如墨,却隐隐有星光在其中明灭;还有一枚最为普通,青灰色,表皮粗糙,毫无光泽,甚至有些干瘪,像是即将腐烂的普通野果。
这些果子,与此刻全球卫星画面上,那株接天巨树枝头垂挂的、令世人陷入疯狂与恐惧的“星辰”——那些被称为“天道果”的东西,在形态和散发的气息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空间里的这些,似乎…品相更差?像是被挑拣剩下的残次品?尤其是那枚青灰色的、毫不起眼的果子。
林杨的指尖,隔着粗糙的裤兜布料,轻轻摩挲着那枚青灰色的干瘪果子。这是他在天坑深处爬行时,顺手从戒指空间里“捞”出来的。当时只是觉得它气息最弱,最不起眼,或许能用来…喂点什么?或者做实验?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机舱狭小的舷窗,投向外面翻滚的、吞噬一切的浓雾。在那浓雾之上,在裂开的血红苍穹中央,那株名为“天道”的巨树巍然耸立,枝头挂满诱人的“星辰”,正引发着全球范围内的歇斯底里。
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到骨子里的弧度,悄然爬上林杨的嘴角。
他摩挲着兜里那枚干瘪青果的手指,微微用力。
外面那些人,那些即将为了枝头那些“星辰”而疯狂、而厮杀、而付出一切代价的人……他们争夺的,渴求的,为之陷入集体癫狂的,不过是他空间里随意丢弃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上的…烂苹果罢了。
一股混杂着荒诞、冰冷、以及一种凌驾于未知之上的掌控感,悄然在他心中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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