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又响了一声,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苏清棠的指尖在祖母掌心轻轻颤了颤。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微弱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苏老夫人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她记忆里最痛的那处——前世临刑前,她被押着经过大理寺偏院,曾见裴母站在朱漆回廊下,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那清响在空旷的回廊间悠悠回荡,嘴角挂着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阳光透过回廊的雕花,洒下一片片光影,却丝毫温暖不了苏清棠此刻冰冷的心。
当时她只当是看笑话,此刻回想,那笑意里分明浸着二十年陈酿的毒。
“裴母...”她低低重复这两个字,喉间泛起铁锈味,胸腔里像是有一团怒火在燃烧。
前世她总觉得裴母是个慈和的贵夫人,总说“明远这孩子最是重情”,却不知这张脸下藏着怎样的算计。
苏老夫人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绣娘经年握针留下的印记:“你母亲当年替皇后绣凤袍,裴夫人送过一盒滇南绣线,说是皇上亲赐的。
你娘用了半盒,夜里就开始咳血。“老人的声音突然哽住,眼眶泛红,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后来太医院说是染了时疫,可你娘咽气前抓着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抠进骨头里,就说’裴母之心,不可测也‘。“
苏清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陷入肉里的刺痛感让她清醒,她的双眼布满血丝,满是愤怒与自责。
前世她何尝没见过那盒绣线?
裴明远还曾握着她的手说“这是母亲特意给未来儿媳备的”,她当时只觉得贴心,却不知那线里浸的是鹤顶红的粉——母亲的血,原是替她试了毒。
“祖母。”她反握住老人的手,触到掌心里凸起的老茧,眼神坚定而决绝,“当年那盒绣线,可还留着?”
苏老夫人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惊到,“她抽回手,起身时珍珠簪子碰在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响,那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门合上的刹那,苏清棠立刻翻身下床。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热,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妆台底下的碎纸片被她捡起来,凑在月光下——半枚“明”字,正是裴明远的名字。
她扯下衣襟里的信,火漆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那暗红色仿佛在诉说着前世的悲惨。
信是前世她自缢前,在裴明远书房暗格里找到的。
当时她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想着或许是误会,可展开的瞬间就被泼天的寒意浸透——信里详细记载着裴母如何买通稳婆调换她的生辰八字,如何在侯夫人的补药里掺朱砂,如何联合李婕妤构陷侯府通敌。
此刻再读,她的手指停在“李婕妤暴毙”那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加快了,愤怒、悔恨等情绪在心中交织。
前世李婕妤是皇上最宠的妃子,突然坠马而亡时,她还跟着裴明远去送过帛金,如今才知那根本不是意外——信里清清楚楚写着“李婕妤知我太多,留不得”,落款处的“裴”字墨迹未干,像一把淬毒的刀。
窗外传来木底鞋的细碎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苏清棠迅速将信塞进妆匣最底层,又压上母亲留下的翡翠镯。
门被推开时,翠枝端着参汤进来,鬓角沾着夜露,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神中却透着关切:“小姐,老夫人刚走,您可要用些?”
“翠枝。”苏清棠按住她欲退的手腕,眼神冷峻,语气不容置疑,“明日卯时三刻,你拿新绣的百子千孙图去裴府。”她盯着奶娘发愣的脸,奶娘的眼睛微微瞪大,眉头微皱,一脸的惊讶与犹豫,语气沉了沉,“就说侯府新得的苏绣技法,想请裴夫人指点。”
翠枝的手一抖,参汤溅在袖口,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担忧:“裴夫人最厌咱们侯府的绣活...小姐,这...”
“你只记着。”苏清棠拉过她的手,按上妆匣里的信,眼神坚定而锐利,“若见着裴夫人房里有带暗纹的信笺,或是炭火烧过的纸灰,捡半片回来。”她想起前世裴府书房里永远烧不完的炭盆,“哪怕是指甲盖大的碎片,也比金子贵重。”
翠枝的瞳孔慢慢缩紧,她跟着苏清棠长大,最懂这孩子的脾性——从前总说“裴公子说这样好”,如今眼里淬了冰。
她抿了抿唇,把参汤放在桌上,“
门再次合上时,更漏敲过四声,那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苏清棠的心上。
苏清棠走到绣架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绷子上,新绣的牡丹才起了个花骨朵,针脚却比往日密了三倍。
她拈起银线,手指微微颤抖,第一针便穿过花萼最深处——前世三月初三,裴明远就是在牡丹亭里说要带她远走高飞,转头就把她的行程报给了御史台。
第二针落在花瓣中央,那是前世五月十五宫宴,她替裴明远献的《凤求凰》绣屏,后来成了“私通北戎”的证物。
第三针挑着金线绕了个圈,对应前世七月初七,裴母拉着她的手说“等明远娶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转头就往她的胭脂里掺了哑药。
线在绷子上走得极慢,苏清棠的思绪却转得飞快。
母亲的咳血,祖母的欲言又止,裴母的信里藏着的李婕妤,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拼成一张网——原来从她出生那天起,裴家就在织这张网,而她是网中央最蠢的蝶。
“吱呀——”
门被推开时,天已经蒙蒙亮。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苏清棠看到翠枝的月白裙角沾着泥点,发簪歪在耳后,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攥着半张烧剩的纸,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兴奋:“裴夫人晨课的时候,奴婢在佛堂外听见她骂‘那小蹄子怎么还没上钩’,后来在炭盆里抢了这片。”
苏清棠接过纸,上面的字迹她太熟了——裴母惯用松烟墨,笔锋带钩,写“侯府之局,只差一步”时,最后那一钩几乎要划破纸背。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下的皮肤已经泛白,前世刑场上,裴明远也是这样笑着说“只差一步就能除了侯府”,原来这一步,是她的命。
“烧了。”她将残页扔进烛火,看着火星子舔过“一步”两个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以后每夜子时,你都去裴府后巷蹲守。”
翠枝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把妆匣里的翡翠镯戴上。”苏清棠摸着自己腕上的银镯,那是前世浸猪笼时被扯断的,“裴府的狗眼多,你戴这个,他们才不会起疑。”
残页在铜盆里烧成灰烬,那灰烬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苏清棠盯着那点火星,忽然想起前世裴明远书房里的暗格——那里藏着二十本账册,记着裴家这么些年买通的官员、送出去的金银、害过的性命。
她摸了摸绣绷上的牡丹,明天及笄礼,她要送裴明远一份“贺礼”——复刻一本和暗格里一模一样的账册。
窗外传来打更声,五更天了。
苏清棠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镜中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
她指尖轻轻抚过绣绷上的牡丹,轻声道:“这一世,该你们尝尝当棋子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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