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将绣绷轻轻搁在妆奁上时,晨光刚爬上窗棂,那金色的光线如薄纱般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指尖还沾着金线的余温,却比前世浸猪笼那日的河水更冷——林婉儿的字迹,她记得比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清楚。
此刻,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前世遭遇的愤恨,又有即将展开复仇的决然。
“翠枝,取松烟墨和澄心堂纸。”她掀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方雕着并蒂莲的玉镇纸,那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把烛台移近些。”
奶娘端着墨砚的手顿了顿。
自昨夜那半张残页烧尽后,姑娘的眼尾便凝着层霜,此刻连声线都像淬了冰锥:“要仿林姑娘的小楷?”
“不是仿。”苏清棠拈起狼毫,笔锋在砚台边刮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是默写。”
前世上元灯节,她替林婉儿誊抄过《女戒》。
那小妮子偏要学卫夫人的簪花体,写“德言容功”时总把“德”字的双人旁写成两撇斜月。
还有去年中秋,裴明远送她的蜜饯盒里,压着半张素笺,字迹被蜜渍晕开,却仍能辨出“明远哥哥,绣坊秘谱......”
笔锋落下,宣纸上渐渐洇出熟悉的弧度。“明远哥哥妆次”几个字刚写完,翠枝的呼吸便重了:“这......这确实是林姑娘的手迹!”
苏清棠没抬头,她的内心此刻犹如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涌动,那些前世的伤痛和背叛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她记得更清楚的,是前世腊月里,自己在裴府花园撞见林婉儿往裴明远怀里扑。
那小妮子哭着说“清棠姐姐,我是被明远胁迫的”,裴明远却攥着她的手说“阿棠,是婉儿先动的情”。
后来抄家那日,林婉儿戴着她送的翡翠镯子,站在刑场最前排笑。
“把这封信拿到前院西厢房。”她将墨迹未干的纸页对着烛火烘了烘,那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仇的快意,“找张旧的梅红信笺誊一遍,边角要蹭点茶渍——林姑娘前日在松鹤楼用茶,袖口溅了半块茶斑。”
翠枝接过信时,指腹触到纸面还带着温度:“姑娘是要......”
“塞进裴府书房的檀木柜夹层。”苏清棠抚过信笺上“绣坊秘谱三月十五夜取”的字迹,心中涌起一股畅快,“前世裴明远就是用这招,说我偷了秘谱要献给北戎。”她忽然扯出个极淡的笑,那笑容里藏着多年的怨恨,“现在,该让他尝尝被自己人捅刀的滋味。”
月上柳梢头时,翠枝换了身带泥点的粗布衫,腕上的翡翠镯在夜色里泛着幽光,那幽光如同鬼魅的眼睛。
苏清棠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身影融入巷口的阴影,耳边传来巡更梆子“咚——”的一声,那声音沉闷而悠长,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
“三哥哥。”她对着暗处轻唤。
侯府三等护卫苏三从假山后闪出来,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晃了晃,那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姑娘要的人,在裴府后巷蹲了七日。”
“子时三刻,让他往裴府书房方向跑。”苏清棠摸出半块碎银塞过去,“跑得急些,最好撞翻个灯笼——但别真烧起来。”
苏三领命而去时,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那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
苏清棠望着裴府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前世及笄礼那日,她戴着裴明远送的珍珠步摇,笑得像朵刚开的牡丹。
那时她怎么会知道,林婉儿的帕子就藏在裴明远的袖中,而那帕子上的并蒂莲,绣的是两人的名字。
及笄礼当日,侯府正厅张灯结彩,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息。
厅内宾客如云,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举杯谈笑,脸上洋溢着不同的神情。
苏清棠端坐在主位,金丝绣的百鸟朝凤裙裾铺了满地,那华丽的裙摆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她望着堂下宾客,目光在林婉儿身上顿住——那姑娘今日穿了藕荷色襦裙,鬓边斜插的茉莉开得正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可指尖却在绞着帕子,指节泛白,脸上露出一丝紧张。
裴明远进来时,带起一阵风,那风拂过众人的脸庞。
他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叮咚作响,见了苏清棠便作揖:“清棠今日真美。”
苏清棠垂眸抿茶,茶盏边缘映出他眼底的慌乱——前世他也是这样笑着,却在她及笄礼后第三日,往她的茶里下了迷药。
此刻,她心中对他的厌恶如潮水般涌来。
“林妹妹。”她放下茶盏,声音清泠如泉,“你昨日说要送我并蒂莲帕子,可带来了?”
林婉儿的茶盏“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大厅里回荡。
她慌慌张张去捡,发簪上的珍珠乱颤:“我......我今早收拾妆匣,帕子......帕子不见了。”
“不妨事。”苏清棠抬了抬手,苏三捧着个檀木匣走上前,“我倒有件东西要请裴公子过目。”她打开匣子,取出那封梅红信笺,“这是今晨在裴府书房夹层发现的,裴公子可认得上面的字迹?”
裴明远的指尖刚碰到信笺便缩了回去。
他望着“明远哥哥妆次”几个字,喉结动了动:“这......这是......”
“是林妹妹的字啊。”苏清棠转向林婉儿,“你去年替我抄《女戒》时,‘德’字的双人旁总写成两撇斜月,这信里的‘德’字,倒和那时一模一样。”
林婉儿的脸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花架,那花盆落地的声音让众人一惊:“清棠姐姐,我没有!
是有人陷害我!“
“陷害?”苏清棠冷笑,“昨日子时三刻,裴府巡夜的张二说见着个穿藕荷裙的身影往书房跑——林妹妹昨日穿的,不正是藕荷色?”她扫过满座皆惊的宾客,声音陡然拔高,“裴公子,你说这信里写的‘绣坊秘谱三月十五夜取’,可是真的?”
裴明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望着林婉儿颤抖的唇,又望着苏清棠似笑非笑的眼,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前世的苏清棠,看他时眼里只有星星,哪像现在,像看一具早就凉透的尸体。
“我......”他刚开口,林婉儿突然扑过来攥住他的袖子:“明远哥哥,你说过会护着我的!”
厅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这几人身上。
有贵女捂嘴低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有夫人摇头叹息,那叹息声中满是无奈;连老夫人都放下茶盏,目光沉沉地盯着这出戏。
苏清棠看着裴明远青白的脸,听着林婉儿的哭嚎,忽然想起前世刑场上,自己也是这样哭着求他救她。
那时他说“阿棠,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现在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她缓缓起身,凤冠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着光,那光芒璀璨夺目,“本不该闹这些腌臜事。
只是......“她的目光扫过林婉儿鬓边的茉莉,”有些脏东西,该清一清了。“
林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苏清棠走向自己,忽然想起昨日在东厢房,自己把苏清棠送的珊瑚珠串藏在了妆匣最底层。
可那匣子的锁,今早怎么都打不开了......
“林妹妹且在偏厅歇息。”苏清棠对苏三使了个眼色,“等裴公子查清这信的来历,再作计较。”
林婉儿被架出去时,挣扎着撞翻了妆台。
一支金步摇当啷落地,滚到苏清棠脚边——那是她前日送的及笄礼,此刻在地上闪着冷光。
裴明远望着满地狼藉,又望着苏清棠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手从前总爱给他绣帕子,现在却攥成拳,指节泛白,像要把所有的恨都捏碎在掌心里。
“清棠......”他刚开口,苏清棠已经转过了身。
她望着厅外渐暗的天色,唇角微扬,心中却一片清明——这只是开始。
东厢房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那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诉说着秘密。
苏清棠望着林婉儿暂住的院落,想起前世这里堆着她送来的贺礼,其中有个檀木匣,藏着林婉儿与北戎使者的密信。
“老夫人唤您去前院。”翠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清棠收回目光,理了理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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