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那乳白色的雾霭如轻纱般弥漫在院子里,翠枝提着铜壶往院角老槐树下去浇花。
她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那石板上的水痕被雾汽浸得发暗,泛着幽幽的冷光,触手一片冰凉。
她弯腰要捡片落叶,目光扫过泥地,却见泥地边缘有半枚鞋印——鞋跟处嵌着米粒大小的云纹,那云纹在晨雾中隐隐约约,闪烁着玄铁独有的光泽,是市面上少见的玄铁铸模。
“姑娘!”翠枝的声音带着颤,像是寒风吹过枯树枝,铜壶“当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青布裙角,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攥着裙摆,脚步慌乱地往正房跑,发簪歪在鬓边,头发也有些凌乱,嘴里喊道:“后院东墙根的泥地上,有双生的云纹鞋印!”
苏清棠正对着铜镜插木樨簪,镜中映出翠枝煞白的脸,那脸色白得如冬日里的残雪。
她指尖一顿,木樨花骨朵“啪”地掉在妆奁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前世被浸猪笼前夜,她也是在院角老槐树下发现这样的鞋印,次日晨起,厨房的桂花糕里就被下了哑药。
此刻,那段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手微微颤抖。
“去拿我的鹿皮软靴。”她起身时带翻了妆奁,珍珠滚了满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看也不看。
指尖抚过案头那叠带暗记的绣底,裴明远的梅花墨点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这是催命符,也是照妖镜。“让门房老张头把今日进出的人都记清楚,前院的石狮子后藏两个护院,别让人瞧出动静。”她的声音冷静而果断,但内心却像汹涌的波涛,既对裴明远的阴谋感到愤怒,又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充满警惕。
翠枝蹲在地上捡珍珠,手背上还沾着泥,带着几分焦急地说道:“姑娘,可要报官?”
“报官?”苏清棠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月白披风,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故事。“昨日我在绣坊说要查裴府的绣底,今日就有人踩点。
裴明远等不得我查到他私通的证据,要提前灭口呢。“她转身时披风扫过翠枝的肩,那轻柔的触感带着一丝安抚。”去前院跟王妈妈说,我这两日要去城外普济寺祈福,求佛祖保侯府平安。“
翠枝的手顿在半空,珍珠“哗啦”又撒了一地,惊讶地说道:“姑娘这是要......”
“引蛇出洞。”苏清棠的指尖掐进掌心,前世她也是这样轻信裴明远“寺里的素斋最合你口味”的谎话,在山路上被截了轿。
轿帘外的刀光,轿内的血腥气,还有裴明远站在崖边说“清棠,你若肯认了通敌的罪,我保你全尸”的声音,此刻都顺着晨雾往骨头缝里钻。
她的内心满是愧疚与决绝,愧疚于让春杏涉险,决绝于要彻底揭露裴明远的阴谋。
她抓起案头的鎏金手炉,炉子里的炭块噼啪响,那温暖的触感与她内心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去把春杏叫来,她身段跟我最像。”
春杏换上苏清棠的月白披风时,铜镜里映出两张相似的脸。
苏清棠替她正了正发间的木樨簪,轻声说道:“到了普济寺山门前,掀开轿帘让香客瞧个清楚,然后绕到后山脚的破庙歇脚。”她将半块碎玉塞进春杏掌心,“若有变故,捏碎它。”
春杏的指尖在碎玉上磨出红痕,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我怕......”
“怕什么?”苏清棠替她系紧披风带子,安慰道:“你怕的,我前世都替你尝过了。”她望着窗外渐散的晨雾,看见两个护院扮作挑夫往角门走,“你只消记住,轿帘放下时,就当自己是苏清棠;轿帘再掀开时,就当自己是替我活着的人。”
日头过了三竿,春杏的软轿出了侯府角门。
苏清棠带着翠枝缩在街角茶楼二楼,透过雕花窗看那顶缀着珍珠的轿帘晃过青石板。
她攥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茶盏里的龙井被攥得泼了半杯,在桌布上洇出个深绿的疤,那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来了。”翠枝的指甲掐进她手背。
茶楼下方的巷口转出七个黑衣人,腰间缠着黑布,刀鞘撞在青石板上“叮叮”响,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周围的路人见状,纷纷惊慌地躲避,店铺也纷纷关上了门窗,街道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为首的刀疤男挥了挥手,七人呈扇形散开,将软轿围在中间。
春杏的轿帘“刷”地被挑开,她裹着月白披风缩在轿角,正符合苏清棠交代的“吓破胆的贵女”模样。
“动手!”刀疤男的刀刚出鞘,街角突然涌出十几个侯府护院,手里的木棍裹着浸过桐油的布,火光映得刀疤男的脸忽明忽暗。
那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周围惊恐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火味。
苏清棠放下茶盏,杯底重重磕在桌上——这是她昨夜让护院在周围店铺安插的暗桩,每个茶棚酒肆里都坐着三个带刀的家生子。
混战只持续了半柱香。
刀疤男的刀被挑飞时,春杏从轿里摸出碎玉砸在他脚边,“当啷”一声,护院们立刻围拢,将七个黑衣人按在地上。
苏清棠踩着满地刀鞘走过去,月白披风扫过刀疤男的脸:“谁让你来的?”
刀疤男啐了口血:“要杀要剐随你,老子......”
“拿辣椒水。”苏清棠蹲下来,指尖捏住他的下巴,“你当侯府的刑房是摆设?
前世裴明远用烙铁烙我脚心时,我数过,一共三十七下。“她的声音轻得像春夜的风,但却透着无尽的寒意,”你猜,你能撑过几下?“
刀疤男的瞳孔骤缩。
辣椒水浇下的瞬间,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裴...裴公子!
是裴明远裴公子让小的来的!
说只要做了这单,给五百两银子!“
苏清棠站起身,披风上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从袖中摸出一卷宣纸,拍在刀疤男脸上:“写,把裴明远如何指使你,如何说要嫁祸侯府通敌,都写清楚。”
刀疤男的手在纸上抖得厉害,墨迹晕成一团。
等供状写完,苏清棠将纸页对着阳光,见背面有淡淡的梅花暗纹——和绣坊那叠绣底上的墨点一模一样。
月上中天时,苏清棠坐在烛火前。
她解开颈间的红绳,取下母亲留下的玉佩。
玉佩在烛火上烤了片刻,背面竟浮出一道暗纹,像极了供状上那团晕开的墨迹。
她的指尖抚过暗纹,冰凉的玉贴着发烫的指尖:“原来母亲说的‘查清真相’,是要拿裴家的罪证,对这玉的暗纹......”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阴影漫过她的脸。
她将玉佩和供状一起锁进檀木匣,匣底压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碎玉——前世她到死都没明白这玉的用处,如今看来,竟是解开裴家阴谋的钥匙。
“翠枝。”她推开窗,夜风吹得烛火摇晃,那清冷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明日卯时,把绣坊的周管事、李娘子、张妈妈都叫到正厅。
就说......新季绣样该整理了。“
月光重新漫进窗来,映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像是敲在人心上。
而侯府绣坊的绣楼里,几卷染着梅花暗纹的绣底,正静静躺在檀木柜中,等待着被掀开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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