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手中那摇曳的羊角灯,昏黄的光在前面晃悠,似在黑暗中跳跃的精灵。
苏清棠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脚下的石板冰冷而粗糙,每一步落下,都好似踩在前世浓稠的血里,那触感沉重而黏腻。
前世此时,她正坐在窗前,专注地为裴明远绣并蒂莲帕子,银针在丝线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夫人差人来唤时,她皱了皱鼻子,嫌佛堂那刺鼻的香火味重,便推说改日。
结果第二日老夫人就咳血昏迷,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她还傻傻地信了——如今想来,那碗参汤里怕也掺了东西。
佛堂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那浓郁的檀香混着陈旧的木味扑面而来,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辛辣。
苏清棠抬眼望去,只见佛堂正中,一尊佛像庄严肃穆地矗立着,佛像的眼神慈悲而深邃,似在洞察世间的一切。
老夫人倚在描金供桌旁,银簪松松绾着白发,白发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平日总含着笑的眼尾此刻绷成一道线,眼神中满是凝重。
供桌上摆着半盏未燃尽的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香灰落在《金刚经》上,像撒了把碎雪,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棠儿来了。”老夫人声音哑得像砂纸,抬手时,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只剩一层皮,那皮肤干巴巴的,如同干枯的树皮,“过来坐。”
苏清棠喉头发紧,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前世老夫人昏迷后,她去探病,只摸到一双冰凉的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至今还残留在指尖。
后来抄家那日,老夫人被拖上囚车时,这双手还攥着她的衣角,声音颤抖地说“莫信裴家”——可那时她满脑子都是裴明远说的“等我登基,便封你为后”,心中一阵慌乱,反手甩开了。
此刻,回忆起那一幕,她的内心满是愧疚和悔恨,眼眶也微微泛红。
“你母亲临终前,托我保管一样东西。”老夫人摸向供桌下的暗格,指节叩在木头上咚咚响,那声音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这些年我总想着,等你大了,懂了事......”
暗格拉开的瞬间,苏清棠就闻见一缕甜腻的香,那香气像浸了蜜的苦杏仁,带着一丝诡异。
她的心猛地一紧,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前世裴明远给她灌的那碗“安胎药”,就是这股味!
檀木匣打开,一支银簪躺在红绸上。
簪身雕着缠枝莲,纹路细腻而精致,簪头嵌颗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那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清棠指尖刚碰到银簪,老夫人突然抓住她手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仔细些,你母亲说这簪子......”
“有毒。”苏清棠替她说完。
她紧紧盯着簪头,那抹红里仿佛浮着血丝,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震惊。“祖母,取碗清水来。”
翠枝应声去了。
苏清棠捏着银簪悬在碗口,一滴清水落下去,溅起的水花里竟浮起层青雾,那青雾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
她手一抖,银簪“当啷”掉进碗里,水面立刻翻起细密的白沫,像煮沸的毒汁,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怎么会......”翠枝端着碗的手直颤,碗沿的水泼在地上,滋滋冒着青烟,那青烟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咳嗽。
老夫人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哽咽,眼中满是悲痛:“你母亲当年总说,她的头疼不是病。
有回她翻到裴家送的补药方子,说里面的朱砂用量不对......“她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是侯夫人的笔迹,”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若有一日我出了意外,定是裴氏所为‘。“
苏清棠捏着那张纸,字迹被泪水晕开,却仍能看清“裴氏送来的阿胶”几个字。
她突然想起绣坊账册里,去年裴家夫人送的那批蜀锦,账房说“染工费比往年多三成”——原来不是染工费,是买毒药的钱!
“李婕妤的陪嫁嬷嬷,是不是姓王?”她猛地抬头,前世宫变时,李婕妤的贴身嬷嬷被斩前喊“裴家害我”,当时她只当是疯话,“当年母亲的药,是李婕妤宫里的太医院开的。”
老夫人浑身剧震:“你母亲说过,李婕妤的嬷嬷总往咱们府里送时鲜果子......”
苏清棠把银簪、账册、侯夫人的手札摊在供桌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洒在银簪的毒锈上,发出清冷的光;洒在账册里“裴氏绸缎庄”的批注上,字迹显得格外清晰;洒在“裴母”两个字上——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一张网,网中心是裴母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宫宴那日,我要献《白骨哀》。”她摸着银簪的雕纹,指甲在红绸上划出一道痕,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绝,“牡丹是表,毒草是里;这簪子,就是裴家的罪证。”
翠枝突然抽了抽鼻子:“姑娘,你身上的香......”
苏清棠低头,才发现银簪的毒香不知何时染在了袖上。
她扯下袖口扔进炭盆,火舌舔过布料,腾起的黑烟里竟有股腥甜——和前世那碗药烧后的味道,分毫不差。
“去把舞衣取来。”她转身对翠枝,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尾,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坚毅,“我要试试那身缀珍珠的。”
舞衣铺在榻上,月光透过纱帘洒在上面,珍珠串成的白骨纹路泛着冷光,那冷光如同冰刃,刺痛着她的双眼。
苏清棠刚把银簪别在鬓边,烛火“噗”地灭了。
黑暗里,窗纸被风卷起一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她看见廊下有个影子——是穿靛青衫子的,和绣坊后院那道影子,一模一样。
“把母亲的旧箱子搬来。”她摸着床头的檀木柜,指尖触到锁头的铜锈,那铜锈粗糙而冰冷,“明儿个,我要穿她生前最爱的那身云锦。”
夜风卷着佛堂的经幡哗哗响,不知哪里传来乌鸦叫,那叫声凄厉而刺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苏清棠望着窗外的黑影,手悄悄按在袖中那把淬毒的银簪上——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从背后捅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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