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檀香还未散尽,苏清棠已站在母亲的妆奁前。
檀木柜上的铜锁结着薄锈,她指尖拂过,像是触到了记忆里那双手——侯夫人总爱用这把锁收着最珍视的物件,比如那身月白云锦。
“翠枝,把梯子搬来。”她仰头望着柜顶的樟木箱,声音里浸着夜露般的凉,“取夫人当年最爱的那身衣裳。”
翠枝应了一声,梯子架稳时,苏清棠已踮脚够到了箱角。
箱盖掀开的刹那,陈嬷嬷刚端着参茶进来,茶盏“当啷”落地。
月白云锦裹着樟木香涌出来。
衣身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莲心是两粒东珠,正是侯夫人及笄那年,老侯爷亲自请皇家绣坊绣娘熬了七七四十九夜的贺礼。
前世她总嫌这衣裳素得寡淡,如今看那金线,竟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节泛白的模样。
“明日送绣坊。”苏清棠将衣裳平铺在案上,指尖划过袖口的缠枝纹,“跟陈嬷嬷说,须得最精细的人操手。”
翠枝蹲下身拾茶盏,余光瞥见姑娘眼尾发红,却又很快抿住唇,从妆匣里摸出枚银梭。
那是母亲生前常用的,梭身刻着“苏”字,此刻正压着半张染了茶渍的字条——上面“裴氏绸缎庄”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第二日卯时三刻,绣坊后厅。
陈嬷嬷捧着锦盒的手在抖。
她掀开盒盖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撞响,惊得几个绣娘抬头。“这是夫人的旧衣。”她声音发颤,“苏姑娘说了,须得最仔细的人修补。”
阿芷正蹲在角落穿针,闻言指尖一滞,绣绷上的并蒂莲被戳出个洞。
她慌忙用帕子掩住,抬头时已换了副恭顺模样:“嬷嬷,我前日刚修完老夫人的百子帐,手还稳当。”
苏清棠立在廊下,透过糊着薄纱的窗,将这幕瞧得清楚。
阿芷低头时,耳后那颗朱砂痣随脖颈晃动——前世她就是戴着这颗痣,在母亲的安神汤里添了曼陀罗。
当时她跪在灵前哭到晕厥,自己还亲手给她擦过眼泪。
“便交给阿芷吧。”陈嬷嬷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到底是跟了夫人三年的,最知轻重。”
阿芷接过锦盒时,指节泛白。
苏清棠望着她转身的背影,摸了摸袖中那枚银梭——今早她借着整理旧衣的由头,在袖口夹层缝了张微缩字条,用的是母亲当年教她的“蝉翼绣”,针脚细得连日光都透不过。
一更梆子响过,绣房烛火未熄。
沈月捧着烛台跨进门槛时,阿芷正猫在案前。
她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映在墙上像团扭曲的墨。“阿芷姐姐还没歇?”沈月故意把烛台放得震天响,“苏姑娘说要查漏补针,我来搭把手。”
阿芷猛地抬头,鬓边银簪险些掉下来。
她慌忙把什么东西往袖里塞,却又强笑着摆手:“就快好了,妹妹去歇吧。”
沈月应着,却故意绕到她身后。
案上摊开的云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袖口的缠枝纹被拆得七零八落——那里正躺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三日后东街茶楼”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阿芷的手在抖。
她快速把字条塞进怀里,又手忙脚乱地穿针,绣线却总在指节间打绞。
沈月望着她泛红的耳尖,想起苏清棠临走前的交代:“若她拆了袖口,你便去后巷敲三声竹板。”
后巷的竹板声刚落,墙根下的黑影便动了。
天刚擦亮,阿芷挎着竹篮出了角门。
竹篮里装着半捆绣线,最底下压着块青布——她裹上青布时,帽檐压得极低,连门房老周都没认出。
苏清棠的暗卫阿九缩在街角的糖葫芦摊后,看着她绕了三条街,最终拐进东街茶楼。
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手指沾着墨渍——那是裴家账房惯用的朱砂墨,前世苏清棠在裴明远书房见过。
阿芷刚坐下,茶博士便端来盖碗茶。
她假装整理篮中绣线,趁人不注意把字条塞进茶盏底下。
络腮胡扫了眼字条,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那是裴家暗语,三长两短,对应“速办”。
阿九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转身往侯府跑。
未时三刻,绣坊正厅。
阿芷捧着修好的云锦进来时,额角还沾着细汗。
苏清棠坐在主位,指尖转着枚银梭,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梭身的“苏”字上,亮得刺目。
“辛苦阿芷姑娘了。”她声音温软,“这衣裳修得......”尾音突然沉下去,“倒比我母亲生前穿得还仔细。”
阿芷的脸“刷”地白了。
她后退半步,竹篮“哐当”落地,绣线滚了满地。
“只是不知,”苏清棠起身,银梭“啪”地拍在案上,“你为何对这张字条如此在意?”她展开的手掌里,躺着那张微缩的蝉翼纸,“东街茶楼的裴家账房,可还等着你回话呢。”
阿芷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她突然转身想逃,却撞翻了旁边的绣绷,丝线缠上脚腕。
早守在门外的侍卫冲进来,铁索“哗啦”套住她的手腕。
“苏姑娘明鉴!”阿芷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云锦上,“是有人逼我......”
“逼你拆夫人的旧衣?”苏清棠弯腰拾起她掉落的银簪,簪头刻着朵半开的芍药——和裴夫人鬓边那支,纹路分毫不差,“还是逼你把侯府的机密,送给裴家?”
阿芷突然闭了嘴。
她抬头时,眼底的慌乱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股狠厉,像是被踩住尾巴的毒蛇。
苏清棠盯着她的眼睛,心里突然一紧。
前世裴明远被处斩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是藏着更毒的后手,等着最后反咬一口。
“带下去。”她对侍卫扬了扬下巴,“关到偏院西厢房。”
阿芷被拖走时,袖中掉出块碎玉。
苏清棠拾起来,见那玉上刻着只展翅的玄鸟——是裴家的族徽。
窗外起风了。
她望着阿芷消失的方向,把碎玉攥进掌心。
玉角扎得手生疼,倒比前世浸猪笼时的河水,更让人清醒。
“沈月。”她喊了声,“去偏院看看,西厢房的窗户该加固了。”
沈月应命退下时,苏清棠摸出袖中那枚银梭。
梭身的“苏”字被磨得发亮,像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替她梳头时,发间那缕温暖的触感。
后园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她望着天际渐沉的夕阳,嘴角勾起抹冷笑——裴家的线,才刚扯出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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