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非陡然降临,而是如同被巨树吸纳了整夜的琥珀色蜜浆,从虬结的枝干缝隙间缓缓渗漏。当第一缕金芒攀上最高处的巢屋顶梢时,整片栖息着有巢氏部落的巨树林还笼罩在青灰色雾霭里,离地三十丈的树巢群落恍若悬浮在云海之上,连垂落的藤梯都被雾气斩断了半截,只余下顶端的绳结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苍的指尖划过屋门藤蔓上凝结的露珠,凉意顺着掌纹渗入肌理的瞬间,他听见了更深处的震颤 —— 那是依附在树皮里的木精族群在舒展躯体。这些拇指大小的生灵通体半透明,脊背处嵌着菱形的晶状鳞片,此刻正排着队从他昨夜放置在窗台的碎果旁爬过,触须扫过陶碗边缘时发出细碎的 "簌簌" 声,像极了老巫祝念诵祝祷词时尾音的震颤。
脚下的古树平台泛着温润的木香,历经百年踩踏的树皮呈现出琥珀色光泽,缝隙间偶尔冒出几簇荧光蕈类,在晨光中褪去了夜间的幽蓝,化作浅金色的星点。苍背着编藤药篓走过悬空栈道,藤条与木枝摩擦的 "咯吱" 声惊动了栈道边缘的守巢雀 —— 这种羽毛呈青铜色的小生灵脖颈处生着骨质羽冠,是部落驯养的警报器。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更高处的瞭望巢,尾羽划过空气时发出哨音般的清响,惊起几片沾着雾珠的阔叶。
下方的中央平台渐渐热闹起来。六名猎手正围坐在篝火旁调试骨矛,火塘里的松脂噼啪作响,火星子蹦上他们裸露的臂膀,在古铜色皮肤上烫出暗红斑点却无人在意。为首的赤膊汉子突然发出低沉的呼哨,掌心按在一截嵌入树干的兽骨上,骨面顿时浮现出淡绿色的脉络 —— 那是与山林精魂沟通的简易仪式。苍认得那截鹿腿骨,去年冬日他曾亲眼看着这人用它划伤自己的掌心,将鲜血祭给守护树巢的木精。
"阿苍哥,接着!" 清脆的童声划破晨雾。苍抬头时,一枚沾着晨露的野莓正从上方巢屋抛物线般坠落,穿破薄雾的瞬间,莓果表面的绒毛被镀上金边,像颗燃烧的小星球。他本能地伸手接住,指腹触到果皮上细密的凸起,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画面:深紫色的藤蔓在黑暗里蠕动,果实落地时溅出的汁液会化作细小的眼睛。
扔果子的小女孩躲在巢屋边缘,两条麻花辫上缠着新鲜的木精藤叶,见苍接住果实便咯咯笑起来,却在母亲从屋内探出身子时猛地缩回头。苍望着妇人匆匆拉上屋门的藤帘,指腹摩挲着野莓表面的绒毛,那些细微的触感在他掌心化作断断续续的低语 —— 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某种介于草木摇曳与山泉流淌之间的韵律,混杂着担忧与警惕的情绪。
更远处的储粮平台上,三名年长的妇人正用骨刀切割风干的兽肉,刀刃与冻硬的筋膜碰撞出 "咔咔" 声。她们的对话声被晨雾滤得支离破碎,却还是清晰传来 "招阴的小子" 这类词汇。苍垂下眼睑,药篓里的止血草叶片突然轻轻颤动,叶脉间渗出极细的银线,那是附近精魂躁动的征兆。他下意识地望向部落边缘的坟地,那里的兽骨墓碑在雾中化作模糊的灰白剪影,几缕半透明的魂影正顺着树根缓缓爬升,像被晨光吸引的迷途萤火。
当第一声骨哨从祖树顶端的祭祀台传来时,整座巨树林仿佛轻轻叹息。苍看见老巫祝的学徒正爬上缠绕着祈福骨链的树干,那些由历代巫祝指骨串成的骨链在晨风中碰撞,发出介于玉石与金属之间的清越声响。每片指骨上都刻着细密的符文,苍曾在某次偷瞄祭祀典籍时见过类似的纹路 —— 那是与祖灵沟通的桥梁,却也是将他隔绝在核心仪式之外的鸿沟。
雾气开始消散,露出树冠外连绵的 "眠骨山"。那些蛰伏在云雾中的青色山峦此刻褪去了薄纱,显露出嶙峋的山脊,像极了某种沉睡巨兽的脊梁骨。苍的目光掠过山脉中段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忽然想起昨夜在坟地拾到的残破骨片 —— 非人形,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当他指尖触及时,曾听见风中传来极细的、类似骨骼摩擦的轻响。
药篓里的止血草突然剧烈震颤,叶片上的银线汇聚成细小的箭头,指向平台角落的祖地围栏。那里立着半截露出地表的巨大指骨,表面覆盖的青苔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银蓝,仿佛有某种活物正蛰伏在坚硬的骨殖之下。苍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脑海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画面:巨指骨表面浮现出血色纹路,那些纹路蜿蜒着指向眠骨山深处,而在山脉裂隙间,有双布满鳞甲的巨目正缓缓睁开。
守巢雀突然发出尖锐的啼鸣,惊散了坟地上空的魂影。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祖地围栏前,掌心贴着冰冷的藤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远处传来猎手们收整装备的动静,某个少年的笑声混着骨哨余韵飘来,在逐渐明亮的晨光里,部落又迎来了看似寻常的一日,却没人注意到,苍药篓底层的碎骨片正在阴影中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类似心跳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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