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雨楼

第四章听雨楼

南城门楼旁的老槐树已有三百年树龄,树干粗得需要五人合抱。树冠如巨伞般张开,遮天蔽日。燕九歌到达时,树下一片寂静,只有几只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他背靠树干,刀横放在膝上,警惕地观察四周。刚才那一战虽然短暂,却让他心有余悸。影阁杀手的武功路数诡异莫测,若非最后关头灵光乍现,恐怕倒下的就是自己了。

"看来你赢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燕九歌猛地抬头,只见柳轻尘坐在三丈高的树枝上,青衣与树叶融为一体,难怪他刚才没有发现。

柳轻尘轻盈地跃下,宛如一片随风而落的青叶,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只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风,拂动了周围的几片树叶。她的衣袖随动作轻轻摆动,一道裂口在袖口处若隐若现,隐约可见一抹暗红血迹,如同雪地中不经意间溅落的一滴红梅,既突兀又凄美。她轻抬皓腕,指尖轻轻触碰那裂口,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然若水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你受伤了?"燕九歌皱眉。

"皮肉伤而已。"柳轻尘不在意地摆摆手,"追我的那个比你的棘手多了,废了好大功夫才甩掉。"她看了看燕九歌的脸色,"你杀了他?"

燕九歌点头:"服毒自尽。"

"标准的影阁作风。"柳轻尘冷笑,"任务失败就自绝,绝不留下活口。"她忽然凑近,盯着燕九歌的脸,"你受伤了。"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燕九歌脸颊上的伤口。那触感冰凉,却让燕九歌心头一热。二十年深山独居,除了程铁山,几乎没有人关心过他是否受伤。

她的指尖仿佛携带着山间清泉的凉意,轻轻触碰之处,燕九歌脸上的伤口似乎都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疼。他微微一怔,那凉意仿佛穿透了皮肤,直抵心底,唤醒了久违的温暖。他望着柳轻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十年的孤寂生活,让他习惯了自我舔舐伤口,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如同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照亮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他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有些哽咽,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了柳轻尘那双关切的眼睛上。

"不碍事。"燕九歌偏头避开她的触碰,"接下来去哪?醉仙楼已经暴露了。"

柳轻尘神秘一笑:"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听雨楼真正的据点。"

她带着燕九歌绕到槐树背面,伸手在粗糙的树皮上摸索片刻,突然用力一按。树干竟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进来吧。"柳轻尘弯腰钻了进去。

燕九歌犹豫了一瞬。程铁山警告过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主动接近他的人。但眼下线索全断,柳轻尘似乎是唯一能帮他查明父亲死因的人。

他握紧刀柄,跟着钻入树洞。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空气潮湿而凉爽,带着泥土和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里原本是前朝的一个秘密地宫,"柳轻尘边走边解释,"三十年前被听雨楼发现并改造。凉州城地下像这样的密道有十几条,四通八达直达雷台观,拒说有一条直达黄毛滩山下和温泉相连。"

石阶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柳轻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按在门中央的凹槽里。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青铜门缓缓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燕九歌呼吸一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大厅,高高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宝石,宛如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着迷离而神秘的光芒。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金鱼悠闲地游弋其中,偶尔跃出水面,带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池边生长着奇花异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泥土的芬芳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四周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籍和兵器,每一件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与不凡的气息,仿佛在低语着过往的辉煌与秘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直径至少有二十丈。石室中央是一个水池,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穹顶上镶嵌的无数夜明珠,宛如星空。四周墙壁全是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竹简、帛书和线装书册。好多名身着青衣的男女正在忙碌,他们是“空心佛陀”——严若水,“一笔刀郎”——汪秦城,聂佳雨,燕如柳,燕青柳,燕灼柳,莫若静,严胜花,蔡丽……等,有的翻阅典籍,有的在抄写记录,却都安静得出奇,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其中“空心佛陀”——严若水以念心咒“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举成名,专功对手心神,“一笔刀郎”——汪秦城以刀如沙,笔如刀的“绝命刀”一举成名,来者无人阻挡,一招毙命……

"欢迎来到听雨楼。"柳轻尘的声音里带着自豪。

一位白发老者从书架后转出,拄着鹤头拐杖,面容慈祥却目光如电。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但气势丝毫不减。

"楼主。"柳轻尘恭敬行礼。

燕九歌心头一震。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竟是传说中的"听雨老人谢无忧"——江湖上最神秘的情报头子,号称"天上地下,无事不知"。

谢无忧打量着燕九歌,目光在他腰间的刀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燕南天的儿子?果然有几分神似。"

"您认识我父亲?"燕九歌忍不住问。

"有过几面之缘。"听雨老人示意他们跟上,引着两人来到水池边的一张石桌前坐下,"燕大侠为人光明磊落,武功更是登峰造极。他的死,是江湖一大损失。"

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谢无忧亲手为两人斟茶。茶水碧绿,香气清幽。

"楼主,"柳轻尘迫不及待地开口,"影阁的人已经盯上我们了。醉仙楼的分部暴露,死了两个弟兄。"

谢无忧叹息一声:"影阁沉寂二十年,如今重出江湖,必有大动作。"他看向燕九歌,"燕公子,你可知道你为何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燕九歌摇头:"我只想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

"真相往往比想象的要复杂。"谢无忧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在桌上摊开,"二十年前,燕大侠遇害前三日,曾来过听雨楼。"

燕九歌身体前倾,心跳加速。父亲来过这里?

"他查询了两件事,"谢无忧指着竹简上的记录,"一是'天机图'的下落,二是'莲花会'的成员名单。"

"天机图?莲花会?"燕九歌一头雾水。程铁山从未提起过这些。

"'天机图'据说是前朝皇室秘藏的宝图,记载着一处神秘之地的位置,那里藏有能让人'超凡入圣'的秘宝。"谢无忧解释道,"而'莲花会'则是一个秘密结社,成员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表面上互不相干,暗地里却互通声气。"

柳轻尘插话:"楼主,您是说燕大侠的死与这两件事有关?"

谢无忧点头:"燕大侠离开时神色凝重,说要去找一位老朋友求证什么。三日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他看向燕九歌,"而就在昨天,我们收到消息,影阁放出风声,要取'烟雨刀'的传人性命。"

燕九歌握紧了茶杯。父亲死亡的谜团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楼主可知道'莲花会'的成员都有谁?"他沉声问道。

谢无忧摇头:"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听雨楼记录天下事,却对这个'莲花会'知之甚少。我们只知道,每个成员都持有一块刻有莲花的信物。"

燕九歌心头一震,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听雨老人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但没有点破。

"燕公子,"谢无忧突然换了话题,"可否让老朽看看你的刀?"

燕九歌犹豫片刻,还是解下佩刀双手奉上。谢无忧接过刀,缓缓抽出刀身。刀光如水,在幽暗的石室中流转。

"好刀。"谢老赞叹,"虽不是当年的'烟雨刀',却已得其神韵。"他忽然手腕一翻,刀尖直指燕九歌咽喉!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燕九歌根本来不及反应。刀尖在距他咽喉一寸处停住,纹丝不动。

"楼主!"柳轻尘惊呼起身。

燕九歌却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感觉到这一刀没有杀气,更像是一种试探。

谢无忧满意地收刀归鞘:"临危不乱,心如止水。燕公子已得'烟雨三十六式'的精髓。"他将刀还给燕九歌,"不过,你还未突破最后一重'无我无刀'的境界吧?"

燕九歌惊讶地看着老人:"您怎么知道?"

"二十年前,燕大侠曾与我论武,演示过这套刀法的至高境界。"谢无忧眼中浮现怀念之色,"真正的'无我无刀',人即是刀,刀即是人,无分彼此。燕大侠当年也只练到七重境界,临终前才顿悟最后一重。"

燕九歌心头一震。程铁山从未告诉过他父亲也未能完全掌握这套家传刀法。

"楼主,"柳轻尘看了看石室角落的水漏,"拍卖会快开始了。"

谢老点头:"轻尘,你带燕公子去看看吧。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燕九歌,"影阁的人一定会出现,但你们的首要目标是确认拍卖品中是否有'天机图'的线索。"

柳轻尘领命,带着燕九歌起身告辞。离开前,谢无忧突然叫住燕九歌:"燕公子,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有时候,最亲近的人反而藏着最深的秘密。"

燕九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总觉得谢老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离开石室后,柳轻尘带着燕九歌穿过一条曲折的密道。密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

"楼主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柳轻尘突然开口,"他老人家总是神神叨叨的,喜欢打哑谜。"

燕九歌没有回应。他在想谢老关于"最亲近的人"的暗示。二十年来,程铁山是他唯一的亲人,如师如父。难道老人是在暗示程铁山有所隐瞒?

密道尽头是一扇小木门。柳轻尘从门缝中观察片刻,轻轻推开门。门外是一间狭小的阁楼,堆满杂物。透过地板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的场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几十张桌子围成一个圆圈,坐满了人。

"这里是'千金坊'的地下拍卖场,"柳轻尘小声解释,"专拍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们从上面可以看到一切,但下面的人发现不了我们。"

燕九歌俯身观察。大厅中人头攒动,有锦衣华服的商贾,也有江湖打扮的武者,甚至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隐藏真实身份。

拍卖已经开始。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瘦高男子站在中央,正在介绍一件拍品——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第三十七号拍品,西域'血蛇刀',淬有剧毒,见血封喉...”据说这西域“血蛇刀”正是“凉州听雨楼”弟子罗大鸟叛变带回西域,斩杀血蛇无数……听雨楼“一笔刀郎”——汪秦城一路追到西域斩杀叛徒罗大鸟,罗大鸟隐姓埋名,无处可寻,只好无望而归。可如今西域“血蛇刀”又在凉州出现——罗大鸟死了吗?柳轻尘迟疑片刻……

燕九歌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扫视全场,寻找可疑之人。忽然,他的视线停在大厅角落的一个黑衣人身上。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连面具都是黑色的,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影阁的人,"柳轻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装扮至少是'玄'字级杀手。"

拍卖进行得很快,一件件珍奇异宝被高价拍走。燕九歌渐渐失去耐心,直到瘦高男子宣布下一件拍品。

"第四十五号拍品,前朝遗物,'天机图'残片一张!"

大厅顿时骚动起来。燕九歌精神一振,只见侍者捧上一个玉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和几个模糊的文字。

"起拍价,五千两黄金!"

竞价瞬间白热化。燕九歌注意到那个黑衣人也举了牌,而且每次加价都毫不犹豫,显然志在必得。

"我们得拿到那块铜片。"燕九歌低声道。

柳轻尘摇头:"楼主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影阁的人既然出现,肯定会动手抢夺。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当铜片以两万两黄金的天价成交后,黑衣人突然暴起发难!他袖中射出数道黑光,大厅四角的灯盏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一片惊呼和打斗声。

"走!"柳轻尘拉着燕九歌冲出阁楼,从另一条密道直奔地面。

当他们从一间民宅的灶台后钻出来时,远处已经传来急促的哨声——城防营出动了。

"影阁的人得手了,"柳轻尘判断道,"他们会往城北方向撤退,那边有他们的接应点。"

两人在夜色中疾奔,很快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发现了踪迹——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护卫着中间那人,正向城墙方向移动。中间那人手中正拿着那个装铜片的玉匣。

"三个人,不好对付。"柳轻尘皱眉,"我去引开两个护卫,你对付拿匣子的那个。"

不等燕九歌回应,她已经纵身跃下屋顶,软剑如银蛇出洞,直取左侧护卫。那护卫反应极快,反手抽出一把弯刀格挡。另一名护卫见状也扑了上来。

燕九歌没有犹豫,从屋顶一跃而下,刀光如瀑,直劈中间黑衣人。那人似乎早有准备,身形诡异地一扭,竟避开了这必杀一击,同时袖中滑出一把短剑,反击燕九歌手腕。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燕九歌越打越心惊。这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与白天那个如出一辙,但更加老辣狠毒。短剑每次出击都直奔要害,角度刁钻至极。

"烟雨刀法不过如此。"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刺耳,"燕南天的儿子就这点本事?"

燕九歌心头火起,刀势一变,使出"烟雨三十六式"中的杀招"暴雨倾盆"。刀光如雨,笼罩黑衣人全身。黑衣人被迫连连后退,但仍守得滴水不漏。

另一边,柳轻尘独斗两名护卫,已经渐落下风。她的左肩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衣。

燕九歌见状,心中焦急,刀法出现了一丝紊乱。黑衣人抓住机会,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他心窝!

千钧一发之际,燕九歌忽然想起听雨老人谢无忧的话——"无我无刀"。他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感受对手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

刀随心走。

"锵"的一声,黑衣人的短剑被挑飞。燕九歌的刀锋抵在对方咽喉上。

"你是谁?"燕九歌冷声问道,"为什么杀我父亲?"

黑衣人突然笑了:"你以为这就赢了?"他的左手突然一扬,玉匣朝远处抛去!

燕九歌本能地转头去看,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黑衣人袖中射出一蓬牛毛细针!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无法躲避。

一道青影闪过,柳轻尘猛地推开燕九歌,自己却被数枚细针射中。她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轻尘!……"燕九歌惊呼。

黑衣人趁机跃上屋顶,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两名护卫也虚晃一招,跟着撤退了。

燕九歌顾不上追击,赶紧查看柳轻尘的伤势。她的脸色已经发青,显然针上有毒。

"没...没事,"柳轻尘强撑着说,"针上只是麻药...听雨楼的人...聂佳雨很快会来..."话未说完,她已经昏了过去。

燕九歌抱起柳轻尘,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相识不过一日的女子,竟然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谢无忧说得对,江湖险恶,但也不乏真情。

夜色如墨,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燕九歌抬头望天,只见乌云蔽月,仿佛二十年前那个血雨之夜。

谜团越来越深,但他已经踏上了寻找真相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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