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晴提前半小时到达会议室，把准备好的演示文件再次检查了三遍。自从星空餐厅那晚后，程墨提到过的"年度审核"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她特意换上了最正式的深蓝色套装，胸前别着程墨送的北斗七星胸针——这已成为她近期的幸运物。
"紧张？"
程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罕见地穿了全套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眼镜换成了更正式的金属细框，整个人散发着冷冽的气场。但苏沐晴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和左手无意识摩挲手腕纹身的小动作。
"有点。"她压低声音，"李总昨天找我聊了半小时项目进展，问了很多关于数据采集细节的问题。"
程墨的眼神瞬间锐利："他具体问了什么？"
"主要是用户画像算法如何关联购买行为..."苏沐晴回忆道，"但最奇怪的是，他对你开发的那个开源接口特别感兴趣，反复确认是否只有技术部有权限访问。"
程墨的嘴角绷紧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U盘："我修改了部分演示内容，用这个版本。还有..."他犹豫片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无论今天发生什么，记住我们那晚在餐厅的约定。"
苏沐晴还没来得及追问，会议室门被推开，高管们陆续入场。李总走在最前面，锃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五十岁出头，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锐利的眼睛在看到程墨时微微眯起。
"程总监，听说你们团队最近加班很多啊。"李总拍拍程墨的肩膀，力道看起来比必要的重，"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得注意投资回报率。"
程墨面无表情地点头："星辰项目的长期价值会证明一切。"
评审会开始还算顺利。苏沐晴的市场分析部分获得了普遍好评，她流畅地讲解着用户调研结果，不时瞥向角落里的程墨。他坐姿笔直，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击，偶尔抬头与她目光相遇时，眼中闪过一丝鼓励的光芒。
轮到技术方案演示时，程墨站起身，西装袖口露出那一小截二进制纹身。他连接全息投影仪，星辰系统的3D模型在会议桌中央旋转起来，引来几声惊叹。
"...这个架构允许第三方开发者通过标准化接口接入，形成生态系统。"程墨的声音冷静而专业，"长期来看，数据共享产生的网络效应将..."
"等等。"李总突然打断，钢笔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个开源接口是最终方案的一部分？董事会批准过吗？"
会议室空气瞬间凝固。程墨的手指在遥控器上收紧："技术白皮书第17页有详细说明，上月已经..."
"我不关心什么白皮书。"李总向前倾身，"这种开放架构会泄露商业机密，还可能被竞争对手利用。我建议砍掉这个功能，专注内部使用。"
苏沐晴看到程墨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锐利。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这个动作她开始熟悉——是他在极力控制情绪的信号。
"恕我直言，"程墨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会议室温度骤降，"砍掉接口等于阉割项目的灵魂。星辰的价值恰恰在于建立开放的数据生态，而不是又一个封闭的企业工具。"
"灵魂？"李总冷笑一声，"公司投的是真金白银，不是情怀。你知道维护这种接口要多少成本吗？安全风险有多大？"
"我知道被收购前'观星者'是怎么死的。"程墨的话像一记耳光甩在会议室里，"就因为同样的短视。"
一片死寂。苏沐晴屏住呼吸，看到李总的脸色由红转白。她知道程墨的创业公司被收购的故事，但从没听他这样公开提起过。
"程总监，"李总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请你记住，现在你领的是科讯的薪水，不是在你那个小作坊里玩情怀。"
程墨的眼神变得危险，苏沐晴几乎能看到他周身升腾的无形怒火。她急忙在桌下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呼吸。想想星空。」
程墨看到手机亮起，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我们可以讨论技术细节，但开放架构是星辰的核心竞争力。相关数据已经证明..."
接下来的半小时如同战场。李总不断质疑项目的商业价值，技术部的其他成员紧张地翻着资料，而程墨则以精密如算法般的逻辑一一反驳。苏沐晴注意到他时不时瞥向自己，眼神中的愤怒逐渐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溺水者寻找浮木的渴望。
评审会最终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休会。李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沐晴一眼："苏总监，有时间单独聊聊吗？明天上午十点？"
没等她回答，程墨已经挡在她前面："苏总监明天上午要和技术部开联席会。"
李总挑眉："那就下午。"说完转身离去，皮鞋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人群散尽后，程墨像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领带扯得松松垮垮。苏沐晴轻轻关上门，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程墨的声音沙哑，"还有...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苏沐晴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着他的："为什么要道歉？李总明显是在故意刁难。"
程墨苦笑一声，转动着左手腕的纹身："不全是他的错。我对'商业化'这个词过敏，一听到就..."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因为观星者？"
程墨点头，突然转向她："你知道我为什么给项目取名'星辰'吗？"没等她回答，他继续道，"它本该是我妹妹十岁的生日礼物。她想要一个能'把全世界的星星都装进来'的APP。"
苏沐晴心头一紧，想起星空餐厅那晚程墨提起妹妹时眼中的痛楚。
"后来呢？"
"后来她没等到。"程墨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后来我做出来了，却被收购方改得面目全非...现在历史又要重演。"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苏沐晴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脆弱。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程墨像是被这个动作惊到，却没有躲开。
"我们会想办法的。"苏沐晴轻声说，"我明天去见李总，探探他的真实意图。"
程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心他。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先分化团队，然后各个击破。"他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摩挲，"我不想你因为我陷入麻烦。"
"我是自愿的。"苏沐晴微笑，"记得吗？'一起完成这个项目'。"
程墨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我得接这个。"看了来电显示后，程墨表情变得严肃，"服务器出了问题。"
他匆匆离去，留下半杯没喝完的水和苏沐晴指尖残留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苏沐晴刚到办公室就收到一大束白色满天星——和程墨第一次约会送的一模一样。卡片上只有一行代码：
```python
if world.is_hostile() and you.with_me():
return Hope
```
她笑着把花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花瓣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种用代码表达情感的方式太程墨了，笨拙却真诚。
下午去见李总前，苏沐晴绕路去了技术部，想告诉程墨花收到了，却到处找不到他。实习生小夏神秘地指了指安全通道："程总监在楼梯间打电话，看起来心情不好。"
苏沐晴本想离开，却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她轻轻推开门缝，看到程墨背对着门口，西装外套扔在楼梯上，袖子卷到手肘，左手腕的纹身完全暴露在外。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手机贴在耳边。
"...我说过不会重蹈覆辙。"程墨的声音嘶哑，"他们想把它变成又一个数据收割工具...星儿会恨我的..."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程墨突然蹲下身，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不，你不明白。这个纹身...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把它编译成二进制...『哥哥，记得看星星』..."
苏沐晴捂住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为偷听到这样的隐私感到愧疚，又为程墨的痛苦而揪心。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技术总监，此刻在无人的楼梯间崩溃得像迷路的孩子。
李总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他请苏沐晴坐下，亲手倒了杯茶，和评审会上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
"苏总监，我直说了吧。"李总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公司对星辰项目有不同意见。程墨的愿景很美好，但商业上不现实。"
苏沐晴保持微笑："具体担忧是？"
"开源接口会让我们失去数据控制权。"李总推过一份文件，"这是投资方的建议——转型为企业级分析工具，定价每年98万起。"
苏沐晴扫了一眼文件，震惊地发现这完全背离了项目初衷："但这会排除中小型用户，而他们才是生态的关键..."
"正是如此。"李总微笑，"我们要的是高净值客户，不是数量。"
"程总监不会同意。"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李总的声音突然变得亲切，"你聪明、专业，而且...程墨信任你。如果能提供一些技术细节，特别是接口部分的设计弱点..."
苏沐晴的血液瞬间冻结："您是要我..."
"别误会。"李总摆摆手，"只是为可能的架构调整做准备。当然，你的贡献会被记住——听说市场部副总的职位快空缺了？"
苏沐晴放下茶杯，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想起程墨在楼梯间的崩溃，想起他手腕上那句妹妹最后的遗言，想起他说"一起完成这个项目"时眼中的信任。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站起身，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冷静。
"当然。"李总笑容不变，"周五前给我答复就行。对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北斗七星胸针，"私人关系不要影响职业判断，这是我对所有高管的忠告。"
走出办公室，苏沐晴的双腿微微发抖。她需要见程墨，现在就要。刚转过走廊拐角，却差点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烨？"她瞪大眼睛。五年不见的前男友西装革履地站在面前，胸前挂着访客牌。
"沐晴。"陈烨笑得风度翩翩，"我是星辰项目的投资顾问，真巧啊。"
苏沐晴后退半步，脑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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